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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洛道:“去吧。”

容樱匆匆忙忙地赶去碧漪堂。

烟雨楼和碧漪堂之间离得不算远,等姜洛换回吉服,又重新梳过妆,才从屋子里出来,容樱就回来了。

观容樱面色有些不大好,唇角都紧紧抿着了,姜洛问:“香袋没送出去?”

容樱道:“送出去了。”

“那你怎么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还不是薛问台,”为防被其他人听见,容樱凑近了些,几乎是附耳着同姜洛说道,“我过去给他送香袋,叫人喊他出来,他是出来了没错,可皇嫂你猜怎么着,他见到我,第一句话竟然是男女有别,让我赶紧回女眷这边。”

“然后呢?”

“然后我跟他说,我是专门来给你送节礼的。”

以容樱所想,定过亲的未婚夫妻互相送点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

于是她拿出精心制作的香袋,双手捧着往薛问台面前一送,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希望他不要嫌弃她的手艺,就见他眉一皱,好好的连皇后都亲口夸赞其霁月清风的名士,眨眼间就成了国子监里天天板着脸的博士。

容樱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当场就愣住了。

她正想他是不是讨厌香袋这种香喷喷的物件,却听他道:“殿下怎能将香袋送人?”

容樱还在愣着,闻言想也不想地回道:“香袋怎么不能送人啦?你是我未婚夫婿,我不送你,难道还要送给别人?”

薛问台眉皱得更深:“香袋实属贴身私物,不该送人。”

容樱道:“送你也不行?”

薛问台道:“不行。”

尽管心里清楚他其实是担心她送他香袋的事会被些好嚼舌头根的传为私相授受,从而有损她清誉,但容樱还是被他的态度给气到,她怎么就摊上这样死脑筋的未婚夫婿?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她一气,自称也变了。

“本宫今日偏要把这香袋送你,”容樱一把将香袋扔过去,恶狠狠道,“你收也罢,不收也罢,总归本宫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自觉这番狠话很是掷地有声,容樱说完就走,留给薛问台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恰在这时,小郡王穆不宣出来了。

见是长公主去而复返,穆不宣行礼,笑着问:“这是谁惹殿下生气了?薛问台,是你吗?”

薛问台捧着香袋,不语。

听到穆不宣的声音,容樱转回来,当先欣赏了下京城第一公子的美貌,而后才斜睨了眼薛问台,回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惹本宫生气。”

穆不宣啧了声,道:“薛问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第一公子从后领抽出把折扇,打开扇了一扇,徐徐说道:“殿下知道你爱洁,不喜雄黄气味,特意做了个没放雄黄的香袋送你。我刚才闻到了,竟还是竹子的气味,足见殿下用心。不过你有看到殿下的手吗?那纤纤十指可被扎了不少针眼。

“殿下身份尊贵,似香袋这种小玩意儿,随口吩咐下人便是,如今却为了叫你高兴,不顾疼痛,耗费心力,亲手做了香袋送你。

“殿下如此善解人意,堪称名花解语,你不高高兴兴地接下香袋,用你毕生所学多多美言殿下几句,反倒还惹殿下生气?薛问台,你这榆木脑袋,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替你急得慌。”

这番长篇大论说完,穆不宣慨叹了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摇着扇子踱步回去,深藏功与名。

向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句流水无情,让得容樱想起先前她同皇嫂说她现下对薛问台还是无情。

都无情了,她居然也还能被薛问台气到,什么八字相合天生一对,薛问台明明是来克她的!

连小郡王都能注意到她手上的针眼,知道她为了那个香袋花费了多少精力。薛问台呢,不仅不接受她的好意,还当了个睁眼瞎!

容樱越想越气。

气到不能再气的地步,她也不想看薛问台那张博士脸了,扭头就走。

走了两步,就听薛问台喊她:“殿下。”

容樱嘴上说着生气,实则听到薛问台开口,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他这是要对她道歉了吧?

知道和她道歉,薛问台还有点救。

容樱便停住,回头以不耐烦的口吻道:“你还有话要说?”

快,说你错了,说你多谢殿下厚爱,说你这就把香袋佩戴在身上,说你希望下次过节也能收到殿下亲手准备的节礼!

容樱目露渴望。

然后她就听薛问台说:“殿下慢走,臣恕不远送。”

容樱:“……”

容樱哭着跑了。

跑回烟雨楼,把过程事无巨细地讲完,容樱也抿不住唇角了,噘嘴问姜洛:“皇嫂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姜洛颔首:“该。”

容樱道:“是吧!都说薛家薛问台从小就是个天才,脑袋转得比谁都灵光,小郡王说得那么细致,是个傻子都能听懂了,他却连句道歉都不肯说!这也就罢了,我要走,他居然也不送送我!他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掉进湖里吗?”

身为女性,姜洛深知闺蜜之间、姑嫂之间吐槽时,对方最需要的不是劝解,也不是安慰,而是顺着对方的吐槽继续说下去。

最好是和对方一起吐槽,这样才能满足对方的吐槽心理,从而友好和谐地结束吐槽。

姜洛便对容樱道:“看来世间传言不能尽信,如果不是听你说,谁又能知道芝兰玉树的薛家公子,其实笨得无可救药?”

果然,被肯定了的容樱道:“皇嫂说得真是太对了!他可不就是无可救药!蠢到没边儿了!若非这桩婚事是父皇在世时亲自定下的,我都想找皇兄解除……”

话没说完,就见姜洛在唇前比了比食指。她失言了。

容樱险险改口:“……找皇兄接触一番,问问他何为夫妻相处之道。”

这改口十分生硬,听得姜洛一笑。

到了楼里,午宴所需桌案等都已备好,姜洛在主位上坐下,对坐在她旁边的容樱道:“你问他?还不如问我。”

就皇帝那种八百年也不往后宫递个眼神的事业狂,他能知道什么叫夫妻相处之道?

她穿书前虽然没结过婚,但好赖是被电视剧灌溉着长大的,加上各种小说、电影、综艺节目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懂的肯定比皇帝多得多。

“依我判断,你和薛问台之间的问题,不在于薛问台看重男女大防。他如果真看重,你叫他,他绝不会出来见你。”

容樱听罢,细细一琢磨,还真是。

她知道民间有种说法,是讲男女婚前不得见面。

现在是五月初五,离父皇定下的成婚之日满打满算只剩三个月。三个月,这足够让薛问台借口不见她。然事实是他见了。

这说明什么?

容樱当即也顾不得噘嘴了,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嫂比我看得通透太多了。”然后问,“还有呢?”

姜洛道:“还有就是他不收你的香袋,一是怕你清誉有损,二是心疼你。”

容樱震惊了。

薛问台心疼她?

容樱立即道:“不可能。皇嫂,你这个二说错了。”

姜洛道:“你先听我说。”

容樱听话地闭嘴。

姜洛继续道:“正是因为知道香袋由你亲手制作,他才不愿意收下。你手被扎成那个样子,千辛万苦做出来的东西,不留着自己用,反而要送他?在他心里,你的手比他更重要。”

容樱更震惊了。

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吗?

其实薛问台对她情根深种,爱屋及乌,她的手指头都比他自己更珍贵?

姜洛又道:“至于你回来他不送你,这就很简单了,一还是他不想落人口实,女儿家的清誉一旦有损,挽回是很难的。

“二是碧漪堂要开宴了,他若送你,一来一回,他必会迟到。他若是独身还好,被陛下斥责两句也无妨,可他和你定了亲,夫妻荣辱与共,他被斥责,那就是你被斥责;他在陛下跟前丢脸,你也得跟他一块儿丢脸。他想你好好的,才不送你。”

容樱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原来薛问台是这样想的。

他为什么不同她说呢?平白叫她生了这么久的气。

“有的人心思重,什么都放在心里,不想叫别人知道。”

见底下命妇贵女们都坐齐了,姜洛挥手,吩咐传膳,接着说道:“薛问台自小被无数人看着长大,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样闷葫芦的性子吧。你若想和他好好相处,得找个恰当的机会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跟他说清楚你的想法,叫他知道你没他那么天才,没法像他那样走一步算三步,让他直白些,免得日后你二人又因为这点置气。”

容樱听完,憋了许久,才憋出个哦。

道理她都懂,不过皇嫂也没必要在最后明里暗里地鄙夷她的聪明才智吧?

还好薛问台不鄙夷她。

薛问台还爱她爱到无法自拔!

容樱喜滋滋地决定等七夕的时候,亲手做巧果送给薛问台。

见容樱再不噘嘴,反而还喜上眉梢,心知这是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关于薛问台的研讨会便到此为止,姜洛朝伺候容樱的宫女示意了下,没让给容樱斟酒。

没有酒,容樱便捧着杨梅渴水喝了一杯又一杯,险些连碧漪堂那边赏赐过来的粽子都吃不下。

也幸好她没喝酒,否则醉倒睡过去,根本没法吃粽子。

“吃一口也是吃,”姜洛道,“别仗着是长公主就能任性。你皇兄指名叫你认真品尝,你敢忤了他的意?”

容樱当然不敢。

但粽子数量委实太多,她就算吃破肚皮也吃不完。便采取她皇嫂的建议,把每种口味的粽子各咬了一口。

甜的咸的原味的,豆沙的菌菇的糯米的,五花八门的口味混在一起,容樱眼含热泪地低下头,用杨梅渴水解腻。

她饱了。

然后就听她皇嫂道:“知道陛下为何安排你吃这么多粽子吗?”

容樱想都没想,正要说皇兄就是想看她吃不完粽子在人前出丑,却忽的福至心灵,犹疑着道:“……是因为薛问台吗?”

姜洛颔首。

容樱问:“这些粽子和薛问台有什么关系?”

姜洛道:“你没发现?你每样粽子底下都用竹叶托着,陛下刚才赏赐你的那个荷包上也绣着竹叶。”

拿这两点和容樱送薛问台的竹子香袋结合起来,显然皇帝非常满意薛问台这个妹夫,否则他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教训容樱,意在让容樱好好和薛问台相处,别再随随便便置气。

“陛下很看重薛问台,”姜洛道,“也很看重你。”

容樱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回望过去,好些她以为是皇兄故意坑她的事,其实不是坑她,而是在委婉地教诲她?

像召她进宫,说待他下了朝就去见她,她枯等一整天也没能见到半个人影;像赏赐她东西,到手后,她才把玩不到半天,就又被收了回去。

彼时容樱以为皇兄是故意坑她,但现在仔细想想,召她进宫那次,应该是因为她头天毫无缘由地与人失约;赏赐东西那次,则是因为她送出礼物后又强行要了回来。

她是长公主,父皇最疼宠的女儿,她不管到哪都是被捧着,无人指责她做得不对。

也唯有皇兄会这样绕圈子,以让她亲身经历一遍的方式,改正那些错处。

……虽然至今也没改正多少就是了。

不过皇兄也太委婉了吧,若非今日皇嫂点通她,她还不知道要误解到猴年马月去。

容樱便对她皇嫂道:“皇兄用意之深,我今日之前竟从未察觉过。”

姜洛道:“毕竟你是长公主,他总要给你留点面子。”

容樱道:“那皇兄都给我留面子了,怎么皇嫂不给我留?”

姜洛道:“长嫂如母。”

所以可以不留面子。

岂料容樱眼珠子一转,竟接了句:“长兄如父。”

姜洛不紧不慢道:“那可能是因为你和他是亲生的,与我不是。他舍不得下你脸,我就无所谓了。”

容樱道:“皇嫂这话好伤我的心。”

姜洛道:“心病?这我治不了,找你的薛问台治去。”

容樱噗嗤一笑,随即举起杨梅渴水,敬了姜洛一杯。

姜洛也端起水回敬。

这时,容樱想起什么,小声道:“皇嫂,我同你说个秘密。”

“说。”

“皇兄他似乎身怀隐疾,所以从不召人侍寝。”

“……”

姜洛无言,心情一度十分复杂。

午宴进行到中途,正如容樱想的那样,年轻的贵女们玩起了行酒令。

容樱没玩。

姜洛也没玩。

或者说没人敢请姜洛玩。

姜洛第不知多少次地感叹穿成皇后就是好。这不,吟诗作对,哪个敢叫她开口。

调整完心情的姜洛神态悠闲,坐在上首慢慢啜饮杨梅渴水。下头的贵女们妙语连珠,才气纵横,间或有佳句现世,姜洛都着人记了下来,回头攒够了,做本诗词集,不定也能像那些大家的诗作一样流芳百世。

良久,行酒令进入尾声,午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午宴是结束了,命妇贵女们却没有就此离开。她们说说笑笑着,出了烟雨楼,去隔壁的戏楼听戏。

上回容樱带进宫的那个戏班子唱戏,姜洛又是睡着又是找狗,没怎么听。这回她翻着戏目,照惯例先点了出应节的《阐道除邪》和《采药降魔》,后点了《牡丹亭》和《琵琶记》。

容樱还记着上回在宫里听的戏,见状笑道:“皇嫂今日还睡吗?”

姜洛把戏目给了扶玉,道:“不睡了。”

容樱道:“若是睡了……”

姜洛沉默一瞬:“我尽量。”

容樱道:“皇嫂睡了也无妨,我用我的独门功夫把皇嫂叫醒就好。”

姜洛表示她并不想领会容樱的独门功夫。

很快,戏台上《阐道除邪》开唱,姜洛边听边剥瓜子。她仍旧剥了不吃,剥完一把塞给容樱,又剥完一把塞给同样坐在她身边的穆贵妃。

穆贵妃捧着满满一手瓜子仁儿不知所措。

及至薛昭仪也得了把,正犹豫着该如何作答,就听姜洛道:“给你吃你就吃,又不是多难吃的东西。”

薛昭仪便道了句谢过娘娘,一粒一粒地吃起来。

不知可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瓜子比她刚才自己剥的好吃多了。

等《阐道除邪》唱完,该《采药降魔》了,离姜洛最远的李美人也得到了今日第二把瓜子仁儿。

李美人捏着瓜子仁儿吃得贼香。

坐在后头的命妇贵女们望见这一幕,纷纷暗叹,本以为进了宫的不是被磨平棱角,就是变得张扬跋扈,不承想皇后娘娘竟一如进宫前那般说一不二,未有变化。

且对待后宫妃嫔也能如眼下这般心慈面软,与人和善,不愧是命定的皇后,实在大气,堪为女子典范。

然后她们就见到皇后起身,朝戏楼外走。

不知情的以为皇后是觉得这戏班子唱得不好听,听不下去了,唯容樱在那笑得前俯后仰,皇嫂不愧是皇嫂,瓜子剥完了,一听戏就能睡着。

出了戏楼,姜洛披上斗篷往先前那个有假山的亭子去,还叫扶玉和弄月不必跟着。

未料只是没跟那一次而已,娘娘居然就养成了不让人随同的习惯,扶玉还没劝,姜洛摆手,叫她们回去听戏。

扶玉不敢忤逆,只得和弄月回了戏楼。

姜洛独自走过已经熟悉了的小径,见到两旁的栀子花,想起之前没能给盛光佩栀子的遗憾,她左手挽了袖子,想要摘花。

不期然一只手从斜里伸过来,拦住了她。

男人的手。

她没见过的男人的手。

心下对这人身份有了猜测,姜洛退后两步,离得远了,方抬眼看去。

只一眼,她就知道,她没猜错。

但见这拦路者生得俊美,身穿青衫,一派霞姿月韵。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立在栀子花前,无甚表情,也无甚动作,却仿佛月落星沈,无端端就教人觉得雅致,过目难忘。

而当他紧盯着姜洛,对姜洛说了句话,就更觉难忘了。

“你不是姜洛,”他说,“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有红包~

【手动高亮】明天也就是4号要上夹子,更新放在晚23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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