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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双眼,仰望夜空。

点点繁星,组成一个个星座。星群璀璨,宛如神话般美丽。

他的身下响起阵阵木柴燃烧的声音,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树枝像被点燃的火炬,在他的脚边围成一圈。

火光通红,火焰四射。火舌慢慢舔食着他的双脚。皮肤被灼烧,骨肉被焚毁。悲壮的火葬融化了他的躯体。

他是希腊最伟大的英雄,世间最强壮的人。他的一生建立了诸多卓著的功绩,谁能想到如此盖世英雄最终竟死于自焚。

然而,默默接受着火焰洗礼的他并不觉得悲伤。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升上奥林匹斯山,成为神祇。

在他一生之中有许多身不由己。

首先便是名字的由来。

——因受赫拉的迫害而建功立业之人。

女神赫拉扮演着三种角色:天后,贤妻,妒妇。

她是他的嫡母,却因丈夫沾花惹草的本性大发醋意,将满腔嫉妒之火迁怒于他,屡屡想置他于死地。

生母摄于天后的权威,将襁褓中的他弃于荒山野岭。婴儿的摇篮与毒蛇相伴。

但他天生神力,掐死了毒蛇,把它们的尸体当做玩具。

同母异父的弟弟欧律斯透斯,在赫拉的诡计下提前出世,占了本该属于他的王位。他只能成为其臣民,为声名远不如自己显赫的弟弟服务。

长大成人后,他拜师学艺,掌握了各种武功和知识,建立了无数功勋。

杀死巨狮,击毙九头蛇,生擒牝鹿,活捉野猪,清扫牛圈,驱逐怪鸟,驯服疯牛,勇斗食人马,夺得金腰带,赶回牲畜群,摘取金苹果,勒死三头犬……

十二项伟业,其实是十二件苦差事。传奇的英雄,缔造了传奇的人生。然而最初的无奈又有几人知晓。

起因源于赎罪。被赫拉的诅咒所害,他在疯狂中杀死了自己与发妻结合生出的孩子。只有完成弟弟交给他的这十二道艰巨的任务,才能清除罪业。

翻越崇山峻岭,追逐猎物。

潜入幽深古林,撕裂敌身。

在皎月下前进,在破晓前出发。

找寻救赎之路,脚步永不停歇。

高山上古树在怒吼,深夜里寒风在歌吟。

风餐露宿,饱经霜露,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以丛林为被褥,以沼泽为邻居。

永远机警果敢,永远勇猛无敌。

一直向前行进,他终成正果。

女神赫拉扮演着三种角色:天后,贤妻,妒妇。

考验远未结束,冒险仍在继续。她终于还是来了。

赫拉再度令他发疯,挚友被他抛向墙垒而死。作为对他凶杀的惩罚,他沦为吕底亚女王的奴隶,过了三年奴役生活。

起初,他感到悲愤。

而后,他开始反思。

想要摆脱被嘲弄、被摆布的命运,他别无选择,必须成神,被奥林匹斯十二主神承认。神谕和预言也是如此昭示的。

获得自由后,平静的日子没过太久。

赫拉仍没有厌烦。

新婚不久的妻子被邪恶的半人马调戏。他一怒之下射死了它。

临死前,半人马交给女人一瓶血液,骗她把涂上这瓶血的罩衫送给丈夫穿戴,可令他永不移情别恋。

殊不知,这是赫拉设下的圈套。

妻子送来的淬了许德拉毒血的衣衫,他毫不知情地穿上,最终剧毒发作,痛苦难忍。

复仇的毒血腐蚀他健硕的躯体,吞噬他的骨骼和血肉。他只能选择投火自尽。

熊熊的烈火除去了他的痛苦。在死亡的瞬间,宙斯的意志将其神化,他终于升格为神。赫拉无话可说,只能跟他和解。

与他荣耀休戚相关的疯狂,始终如影随形,使他数次受制于人。

这即是他为何如此无悔地奔走,立志追寻辉煌之路。

将所有的苦难抛于脑后,向北天极眺望吧。武仙座的光辉永久不衰。

————archer海格力斯/赫拉克勒斯之荣耀下的阴影————

>>>

迪尔波里陷入烦躁,楼下的噪音折腾得他头昏脑涨。

咚、咚、咚,是喧嚣的摇滚乐,从音控室的音响中绵绵不断地传过来。单一的旋律激情到使人心脏停拍。每一拍的节奏都是那么简单有力而又直白。脏话组成粗俗的歌词,歌手的颤音,无一不在刺激他的耳膜。但最让耳朵备受折磨的是咚、咚、咚的敲击声。竟然有人能够容忍如此可怕的音乐。难道底下的人都是聋子吗?

酒吧向来不清净,但是今日似乎聒噪到了极致。搬到这家小酒馆居住已有一个多月。和这糟糕的环境相伴那么久,只有这个凌晨迪尔波里失眠了。

将自己的肉身磨炼到极限,在完全称得上是自虐的苦修中,他的身体早就成为一件钢铁铸造而成的机器。在长年的钻研中,代行者的行动往往不必屈服于大脑,也不受情感支配。如同被设定的程序一般,该战斗时就战斗,该休息时就休息。使人亢奋的场面也好,使人悲痛的事件也好,迪尔波里总能做到不动声色。无论周遭是静谧还是嘈杂他都能安稳地入睡,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的。可是现在——不行。音乐沉闷而激昂,咚、咚、咚。啊——好吵啊——真叫人受不了。

下面什么人都有。一身臭味的醉醺醺的酒鬼,输到身无分文还妄想着翻本的赌徒,乱搞一夜情的男女,这里的客人可谓是各色各样。当酒精在身体各处细胞充分地弥漫开来以后,有些人甚至就直接在走廊上办了。

没错。迪尔波里借宿的酒馆就是这么个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地方。客人们吃喝喧哗,空气愈渐闷热。扭动的肢体碰撞在一起,带着汗臭的热量从成群热舞的人们身上散发出来。就算看不见也能猜到。缭绕的烟草味从门与墙的罅隙间钻进来。难闻的体味、酒气和秽气到处都是。失真吉他的重复演奏像是拳头不断捶打墙壁的声音,一阵一阵冲击着蹲坐在二楼客房角落的迪尔波里。

摇滚乐还在继续。咚、咚、咚,让人感到不适。独自躲在屋里的神父阴沉着脸审视着自己的房间,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几乎包裹着全身的黑白相间的亚麻布。

即使受到重伤也没有死。在「金约柜」强大的治愈能力下,被lancer轰碎了的小半个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一条疤也没留下。回到住处后当务之急自然是洗澡,可无论香皂还是沐浴露都无法掩盖身上的血腥气。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做,已经接近一天没有进食,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坐着。也许不经意间曾睡着过,但神父记不得那么多。

archer不在。他跑哪儿去了。楼下依旧咚、咚、咚。迪尔波里陷入了恍惚,好像眼前的一切让他想起另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气息。

那个rider曾经也是楼下那群人的一份子。他喜欢泡在美酒和纸牌中,总是带着一阵难闻的酒味于凌晨时分回房。每天都要留下记录的日记本,吃完后随意乱丢的纸袋和空酒瓶。那些都是过去在这个房间里和自己共处一室的rider留下的痕迹。

噗,迪尔波里差点笑出声。自己竟想着这些荒诞的事。可是比起吵闹的噪声和热气沸腾的烟雾,他倒宁愿去想些平时不可能去想的事。

——突然,迪尔波里的目光停在了出现在门口的archer身上。

啊,说起来,自从抵抗令咒放跑了那个自诩为解体派的魔术协会大讲师后,这家伙就失踪了。

看他的气色,理智早就恢复了吧。他的意图不难猜,不过看样子是无功而返了。

“哈,终于回来了啊,archer。”

【被你寄托了希望的那个男人没找到吗?】

迪尔波里的声音混有愤怒、挖苦、冰冷、耻辱和绝望,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侵蚀着大脑和脏腑。

archer恪守着沉默,但却无比厌烦地看着自己的御主。

“这算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很可惜,你想要投靠的新主子仓惶而逃,没有留在原来的据点吧?】

面对纹丝不动的servant,迪尔波里吐出毫无裨益的话语。实在没有任何意义。这只能起到恶化两者关系的作用而已。

咚。摇滚乐实在太吵。咚、咚、咚。还在不停不停地吵。

想必除了自己和archer以外的其他master和servant都会多多少少构筑起主从关系吧。设骗局把他控制住之后,迪尔波里便放弃了跟archer交流。当初对待rider时,在夏绿特的劝导下他至少尝试了一下,去了解对方的信仰,目标,理想。但是面对本来属于敌人阵营、而且是势不两立的绝对对立一方的archer,迪尔波里完全没有努力去了解对方,只是以“终究是个使魔”的态度对待他罢了。

这是正确同时也是错误的失策。从者并非道具,而是合作者。领悟不了这个道理的人也许很难成为一名合格的master吧。但是迪尔波里认为自己知道archer在想些什么。

他会忍气吞声地暂时屈居于自己之下,不过是为前任主人报仇囤积长久现界的魔力而已。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到意欲阻止教会回收圣杯的魔术师和archer之间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亲密无间呢,他们保持着迪尔波里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接触到、或者说曾经拥有却最终遗失了的某种关系。豪杰一般的英雄,屈尊于一个凡人,忠实地侍奉着——怎么会呢?servant不就是一件装备吗?

迪尔波里拒绝与他促膝长谈,原以为不出什么大乱子是不会有破绽的。这些天真的想法叠加起来,剥夺了他的思考。也许是葛兰蒂的死让他完全迷失了。他竟发布了那种愚蠢的命令。

本来,这也没错。赢得圣杯的前提就是排除掉其余的master和servant。在所有英灵中,archer的实力又强得离谱,叫他去把敌人杀光也无可厚非吧。可是真见鬼,明明还有更加迫切需要解决的对象,他怎么就挑中了lancer呢?更不能理解的是,他在最后关头竟抵抗了令咒。区区一介抗魔力平庸的弓兵而已。

和前主人同一阵营的盟友惨死,和前主人感情极其深厚的老师也险些遭到毒手,如今archer心里藏着的是不平?是忿怒?是叛逆?是杀意?还是其他的?还是这些所有?

虽说彻底排除了与自己所属的教会立场最为相反的解体派成员,可代价实在太大了。绝对命令权的令咒除了让servant服从命令外,其拥有的庞大魔力能够行使各种各样的奇迹。尽管像archer这样强大的英灵也许并不需要令咒的强化,但接连丧失了两道,对迪尔波里而言仍是不小的打击。

能够给自己补充额外令咒的夏绿特早就不在了。自己手头残余的最后一划令咒,不管怎样都不能用。

“——退下吧。我姑且不论你打算勾结外人的罪过。最好快点消失,别来烦我。”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咚、咚、咚。音乐依旧。虽然听节奏似乎换了首曲子,但却依然吵得让人心烦。

archer厌恶地瞪着突然变得饶舌起来的神父。

“哼,你的这道命令,我会照做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提问。我给你一个老实回答我的机会。”

archer用寒气缭绕般冷彻的声色低语着,与自己的master对峙。迪尔波里定定地坐在房间一隅,至始至终都紧抓着身上的圣裹尸布不放。他的眼神流露着不满,对archer怒目而视。

几近破裂的主从关系,任谁都能看出。如果有使诈的第三者在场,恐怕会趁虚而入吧。

archer的眉头因接下来即将说出的话而紧锁。

“你将小主人锁定为目标,想要加害他,随后被assassin和caster干掉了对吧?你这谎话连篇的御者啊,把我骗得好惨——”

在昨天凌晨的战斗中,与白尔罗斯的老师埃尔梅罗二世一行人打过照面的archer,听了他们的话后不难猜出真相。

二人激战到忘我境界时双双遇刺——讨伐英灵贝奥武甫的矿山之战那会儿,servant们在berserker的固有结界中激烈交锋的同时,master之间也发生过战斗吧。白尔罗斯和迪尔波里的死因很可能就是这样了。

rider参与了那次围剿战。身为他当时的御主,神父显然不可能毫无作为。rider死后他为了获得archer的支持,向其隐瞒了自己真实的杀意。谎称自己是与白尔罗斯一起观战,在等待的过程中被偷袭的servant杀死——听起来真友好啊。

真相终于大白。现在想来,神父的谎言并非无懈可击。能找到破绽的线索其实比比皆是。

被赋予令咒的master们,彼此间的立场除了敌对外没有第二种可能。即使当时的目标都是saber,也会不遗余力地排除掉其他可能和自己分享令咒奖励的敌人吧。可就算漏洞百出,archer也很难做到怀疑。自己当时已经由于白尔罗斯的死混乱了头脑。

“呵。”

【狗屁小主人,你的主人是我。】

对于archer的谴责,角落里的男人只是笑着。挂在嘴角的笑容幅度并不大,却让人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没有回答的必要。因为archer刚才所说的话和他擅自离开自己到城内四处寻找埃尔梅罗二世的举动,证明他悟出了真理并付之于行动了。

“不想说些什么吗,你不敢承认?你这个人真的是神父吗?快点回答我吧,我正在诉诸你的良心。”

archer这么依依不饶,迪尔波里阴沉的双眸愈发燃起了怒火。

“你在问我吗?servant命令master吗!”

迪尔波里右手的小拇指抖了一下。他出离愤怒,似乎连表情也来不及跟进了。紧盯着眼前的巨汉,迪尔波里使用符合master身份的威严声音说道:

“——是,但那又怎样!你不想得到圣杯吗?你以前的master难道不希望赢吗?对他那么愚忠的话,就带着那份心愿跟我走到最后啊!”

“蠢货!小主人想要破坏圣杯你难道不知道吗?!”

archer双手握起拳头,怒喝一声。可是迪尔波里却用凌驾于他的愤怒十倍的声音吼了回去。

“闭嘴!!!”

简洁的话语强烈地从齿间迸发出来。如此吼叫的男人好像性情大变。

“你——”

“啊啊。是啊——破坏圣杯。去死吧。谁给了他那样的权利!那个圣杯注定为教会所有!我要把它献给神!”

即将在边疆州首府夏延市现身的圣杯是赝品也好,是魔术师所需要的宝物也好,是复制品也好,并非真正的“神之御子”的圣遗物也好,迪尔波里统统不在意。对代行者而言,他仅是一件体现神之旨意的工具,只是带着完成任务的平常心奔赴死地,按上级的指示把圣杯带回去而已。决战临近,长年的磨练使迪尔波里能够表现出殡仪馆化妆师般的冷静。

无须害怕,亦不用紧张。即使将要面对的是自己的死亡,他也无动于衷。

何况,自己是不死的!

“而且作为servant的你,不就是对圣杯寄托了渴望才被唤来的吗!你竟然同意master那样做?可悲!”

“谁管那种东西!我的愿望,早在生前就已经完成!”

archer深深凹陷在眼部肌肉中的眼眸激荡地燃烧着怒焰。那不是看着御主的眼神,也不是看着同伴的眼神,那根本就是对眼前之人恨之入骨的视线。就像之前射穿了caster身体的时候完全一样,是为了撕裂被自己认定为仇敌之人的刀刃般的视线。

“现在我总算明白,你是个毫无廉耻之心的男人。听信了你的鬼话、同情于你的遭遇并对你投桃报李的我实在太蠢了……我竟然投入敌人的怀中……而且——”

“闭嘴……”

摇滚乐仍在咚、咚、咚。archer仍在说:

“而且——你就像赫拉将狂暴的诅咒加诸于我的时候那样令我发狂,可恨至极!即使是她,也仅是因为父亲的不忠而对我持有偏见——可是你!在犯下数次不可挽回的错误后,我竟再次跌入疯狂的深渊!两次!”

回想着孩子们纯真的笑容,挚友的脸庞,和竖琴老师的谆谆教诲。所有死于他野性狂暴下的那些人,只要稍微忆起他们的面容archer都会为之心碎。

你的本性就是疯狂的。

自己被这样指控了很多次,被误解、被羞辱过很多次。海格力斯无力解决这一问题,唯有反省,并用实际的行动作出补救。但那些事后所谓的弥补都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因为那通常意味着惨剧已经发生。英雄的心灵始终得不到拯救。

疯狂,就像这次——杀死贝奥武甫和君士坦丁这两位英灵都绝非出于本意。

补救,只能这样——当他摆脱久违的狂躁感和令咒的控制后,他来到白尔罗斯和远坂朋树入住的旅店附近,在两点一线间徘徊。

到底为了什么去寻找他,archer仍未完全理清自己的思路。成为神父的servant已是不可推翻的事实,那个男人也不是被圣杯选中的master。但至少要道歉。

可是整整一天都未见到白尔罗斯的老师。也许那个男人不住在那里,也许他失去了所有盟友后,早就离开夏延市了吧。

迪尔波里浑身颤抖,怒火中烧。摇滚乐连绵不断,咚、咚、咚。

“闭嘴——”

【闭嘴啊!闭嘴、闭嘴、闭嘴!你是应该遵从我的命令的servant吧!就算使用令咒强迫你了又怎样!居然指责我,你以为这是被允许的吗?你只要默默服从我就好!】

“一切恍如昨天。你让我重返现界后再次体会了那种绝望,给我记住吧——”

【闭嘴啊!!!谁来让他闭嘴!!!!!】

即使是我行我素、放荡不羁的那个rider,也从未像这样教训过自己。

摇滚的歌曲,音响的声音,搅拌器的声音,舀冰块的声音,饮料喷头的声音,调酒师洗手的声音,还有摔破杯子的声音,好像都放大了数百倍。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已经不是咚、咚、咚的节奏了,而是眼前这个servant!

迪尔波里猛地站起来。

“你想要反叛我吗?忘恩负义!我用魔术替你回复了一条命,你非但不对我感恩戴德,反而忤逆我!archer,你在开什么玩笑!”

一手拢紧圣裹尸布不滑落到地上,一手用手指顶着archer,迪尔波里唾沫横飞地喊道。

archer在三位servant前仆后继的攻击下,共损失了九条命。没有一个敌人是泛泛之辈,他们都用上了自己最厉害的宝具和招数。可是,分别被lancer、saber和caster取走三条性命的archer,他的命是可以回复的。

若master魔力庞大,花费一定的时间就能使减少的复生次数得以回复。archer确实得到了来自主人的恩惠。如今的他,还有四条命。

虽说是经历了千锤百炼的代行者,但迪尔波里的魔术资质只是中规中矩的水平,做到这一点已经相当不易了。可是对方会不会领这个情呢?

听了这话的archer,用和大力□□号相称的步伐踏出坚实的一步。这一步相当于普通人的三步。archer保持着通彻的冷静,向自己的御主投去尖锐的一瞥。

迪尔波里大吼大叫的下一刻,他就抡起了拳头。以人类为对手别说宝具了,恐怕连斧剑都用不上。就算是教会的精英代行者也是如此,在archer眼里只是个可以随意蹂|躏的弱者吧。

以灰色大汉的个头,神父的心脏约莫在自己腰腹位置,打起来太费事了。因此他最先瞄准的是神父的脑袋。

servant挥出的拳只需一瞬,就能给出结果——

“什……”

惊讶的人却并不是突然遭到攻击的迪尔波里,而是archer。自己的拳头在触及到神父鼻子前的两公分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中。

动不了——

作为绝对命令权的令咒,以及具有束缚效用的圣杯契约,共同做出了servant想要谋害master的判断,情急之下使archer的铁拳定格住了。这一击倘若命中无疑会使眼球掉落,脑浆四溢吧。创始御三家之一的玛奇里(间桐)家族,鉴于第一次圣杯战争从者不服从命令的状况,发明了“用令咒束缚他们”的技法,于第二次圣杯战争前期完成了令咒系统。其存在,便是从根本上杜绝servant造反的行为出现。魔术师不可能正面抵挡从者。对从者而言只要有令咒在,哪怕起了一丝杀意都是不被允许的吧。

尽管如此,眼前的状况也足以令迪尔波里哑然无言了。

身体没有一处伤,archer右手的铁拳并未碰触到他的肌肤。

可问题是,想要给予自己伤害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servant——

方才的攻击明确包含着杀意。自己理应压迫的存在突然露出獠牙。archer怀着前所未有的最大杀意把拳头送了过来。

这家伙,想要杀了我——!

这份认知是正确的。对承受了巨大心理压力的迪尔波里而言,这无疑是绝不可原谅的叛逆。事已至此,他也明确地敌视起archer。

什么英雄,什么英灵,什么servant!轻而易举地做出背叛自己的行为,只是条危险的毒虫!

咚。摇滚乐继续,咚、咚、咚、咚。

“呵,你要是不甘心的话,就用你那所谓的英灵自豪感和我的这枚令咒对抗一下试试。敌不过?还是说,祈祷着昨日凌晨的奇迹重现?遗憾啊,毕竟那种罕见的‘凑巧’是不会出现第二次的。”

迪尔波里腾出之前指着servant的手,放置在那只被契约之力停顿的拳头上,用力往下一压,然后轻缓地抚摸servant的手掌。

这动作仿佛与——你只能像对待老虎或狮子那样顺着毛摸让我高兴是一个意思。无声地诉说并宣扬着master的特权。

archer的眼眶在放大。

“——够了。喋喋不休会咬到舌头。”

考虑到圣杯契约的存在,没有成功应在意料之中。archer并不对这次的攻击抱以太大把握。他缓缓放下自己的手。

“你已经触犯了我的禁忌。这最后一道令咒对你而言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用它把我抹杀掉。不然,我会取下你的狗头!不惜任何代价!给我小心点——”

迪尔波里无语了。

竟有这种英灵,为了虚幻的仇恨将圣杯的归属完全置之度外?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

【混蛋,混蛋!我只要稍微努努嘴就能杀了你啊!】

惊愕立刻转为憎恶,他怀着满腔的怒火低吼:

“愚蠢之人,你不会有那种机会的……”

【我是不会被任何人杀死的!我是不死的!】

——对。

至此,忽然镇定下来的迪尔波里保持着彻底的平静,冷笑着。面对大放厥词的archer,拥有绝对制约力的神父显得游刃有余。

还有办法。只要自己再打败一个master,从他手中夺过更多的令咒,便能继续掌控archer!

用最后这道令咒发布「不许对我动手」的命令,只能救自己一时。执行命令的期限过长,令咒早晚会失效的。

但是,如果能把幸存的敌人掌握在手的所有令咒都收集过来的话,被无尽的强制力约束着的archer,一定会陷入最深重的痛苦吧。

更何况在那之前,自己可是金刚不坏之身!

“就算撕碎我,揉烂我,我也能重返人间。刺穿心脏或者剜下首级,尽管来吧!可是别忘了我具有和你差不多的不死属性。很讽刺吧?自不量力的傀儡。也罢,就照你说的那么做吧——割下我的头颅。我可是那样也无妨哦。”

迪尔波里昂然地宣告即使被英灵海格力斯这样厉害的男人杀掉也毫不在意。这绝非妄自尊大,也非傲慢,他只是淡然地道出了事实。他有着自己绝对不会败北的超高自信。

archer不经意间,眼眸里染上了无法进行反驳的苦涩。曾经在群雄面前不可一世的霸气,顷刻间荡然无存。神父如此自信的缘由,便是他与自己相似却又迥异的不死秘密。

无法辩驳的巨汉面前,迪尔波里的姿态依然无比冷傲,眼神中蔓上了一层平时不可能具有的趾高气扬的气息。如今的神父,实在与那位寡言冷酷、波澜不惊的代行者形象相差甚远,令人哀叹。

忽然……

仅仅一瞬,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短短一瞥。archer的眼睛落在了迪尔波里用以遮蔽裸·露身躯的亚麻布上。

几次了——出浴后将这块亚麻布裹在身上的场景,被自己看到?

“就这样吧,神父。”

英灵的嘴角在这一刻缓和了。

言罢的瞬间,archer便丢下了他化为灵体。既然有令咒妨碍,再呆着不走也是浪费时间。争执也好,谩骂也好,还是其他都是徒劳。他已经不想再与那张脸对视了。

迪尔波里恶狠狠地注视着身前的空白处。

咚、咚、咚,楼下欢声雷动。醉得厉害的客人们踩踏着地板,他几乎可以听见他们热舞时身子互相擦肩碰撞的声音。

咚、咚、咚、咚,简直吸走了迪尔波里所有的注意力。

——受够了。

毫无任何欣赏价值的音乐。

名存实亡的主从关系。

令人窒息的房间。

一切的一切。

对万物的感情早已枯竭,唯有憎恨深深刻在灵魂中。男人仅存的理智因archer的叛变化为乌有。他感到的,只有从出生以来到这一刻为止最大的愤怒。

还有几个?圣杯战争还有几个master存活?还有几个servant没死?

迪尔波里在战斗时从不给自己留后路。他是一台杀伐机器,他不惧死。

但是archer同样不惧死。是报完仇之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了么?迪尔波里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已经送所有的仇人上路了。没错,把assassin和caster前后送进地狱的archer释怀的态度就像大业已成、功成身退一般。契约是固定从者留于现世的坐标。即使身为魔术师的servant-caster召唤了另一个servant的特异现象也要遵循这一标准。没有她供魔的情况下以剑士职阶大概只能坚持差不多两小时吧。既然如此,相信saber很快就会死去。

目前看来爱因兹贝伦家的人造人和她带领的avenger、及变节的ruler仍未退出战斗。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敌人,就算没有archer的帮助也不要紧。不必借助于servant,大可以利用不死身和敌人进行周旋,最后获胜的一定是自己。

与其说是做好了觉悟,不如说是只剩下这条路。迪尔波里就像刚刚疾跑过的野狗一样一边紧促地喘气一边往后退,如跌倒般坐回到之前呆着的墙角。

姐弟乱伦的产物,刚诞生即被认定是罪孽之人,其一生中没有礼赞和他相伴,没有歌颂与他相随。只有唾弃,诅咒,不公,蔑视。连名字都被定义成“恶魔”。为善无人在意,也不得肯定,行事稍有不慎便会为人诟病。男人没有任何意义地降生于世,没有任何意义地步入死亡。本该是这样。

独自憎恨着世界,冷眼旁观着世界。而今,宣泄这份恨意的缺口终于找到了。

摇滚乐咚、咚、咚、咚。

此处是人间丑陋百态的集中营。所有的丑态在这家酒吧高度浓缩了。

堕落之人,腐朽之人,毫无信仰之人,浪费光阴之人,挥霍生命之人,对神缺乏敬畏心之人,正随着音乐在底下狂舞。去死去死去死。

思想形成螺旋状在脑中卷起。

杀光他们——

叛徒。娼·妇。强·奸犯。小偷。酒鬼。赌徒。强盗。杀人犯。伪君子。懒惰者。施暴者。幻想狂。恐怖分子。乱伦者。骗子。自私鬼。异端。

把罗列到名单中的家伙排除掉,还能留下的人有几个?不用算了。在这污浊的世界里一个也不会剩下。每个人都带着原罪出生,都会撒谎,都有潜在的暴力倾向和犯罪意识。

杀杀杀。

罪孽,这个世界上的恶,一切的作恶者,通通消除掉。

所有的罪行都应悉数得到制裁,把犯人处决。杀杀杀全部杀光。反正全部都是异端异端异端杀杀杀要全部杀光。

迪尔波里不会知道,如果有镜子,现在面目全非的脸一定让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吧。

崩坏的、扭曲的、疯癫的表情。

就像背着自己和夏绿特偷偷服用阿米替林的葛兰蒂不服药时候的样子。比他更甚的是多了一股邪气。

用这样的表情,想着此等荒唐的事。根本就不像圣职者。

他也许是一个应该被怜悯的男人。

这个葛兰蒂曾试图拯救的男人,没错,他需要被人拯救。

可是理想与现实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遏制他了。

终结人类永无止境的罪孽,以奇迹来完成世界的变革。一个人办不到的事,就用圣杯来完成!

我要用圣杯杀光你们!

即使接受世间所有的恶!

「啊啊。」

突然——他竖起了耳朵。在咚、咚、咚的激烈节奏中,插·进了不属于任何熟悉之人的其他声音。

迪尔波里认真聆听着。封闭的室内无故刮起了风,窗户明明紧闭。刚才确实有人说话了。是谁呢?

不是他自言自语,也不是早就不在此处的servant。完全没听过的这道话音尽管落下没多久,但是自己转瞬间就记不住了。不再说一次还真想不起来。

于是,就像他期盼的那样——

「乐意托付。我愿委以此身……来吧。」

仿佛浸透纸张的水滴般,既像啼哭声又像轻笑声的这个声音如此轻易地侵入了他的脑部。

迪尔波里用颤抖的手死死拉住圣裹尸布的边角,缓缓舒了一口气。尽管如此,眼神却比先前更加涣散。带着如同鬼魂一般空洞目光的男人,犹如行尸走肉机械地在心中跟着默念道——

【我】

简直就是完美一词的再现。

【原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

大抵应该是喝下午茶的时间吧。

到达夏延火车站之前,沙利文听见无数的轮子在铁轨上飞驰划过沉吟不绝,呼嚎声犹如动画片中的怪兽在咆哮。

铁路形成一张巨网,密集地覆盖着几乎所有的州,使城与城之间来去十分方便。以自驾车作为出行首选工具的国度,火车的客流量少得可怜,也只有对驾车力不从心且时间充裕到无处打发的中老年人才会乘坐吧。当然了,价格实惠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之一。

对沙利文来说这不是一次平凡的体验。

沿途的山野江河、花草树木、深谷湖泊等自然风光尽收眼底,不同于电视与网络所见,也不同于十天前乘坐飞机在天上旅行。

双手紧贴玻璃,沙利文时不时地眺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景致,心中充满焦虑。无数陌生的、没有任何艺术修饰的真实景致在眼前延展开来,车厢在呼啸前进的旋律下轻轻摇晃。

舒畅。

以往总是将自己限制在一个固定狭窄的小环境消磨时间的沙利文,很久都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即使在芬娜姨妈家住的这些天,他也不经常外出,几乎天天赖在房子里。

被大自然环抱,场景因车速不断变换。天气骤晴骤雨,小径人迹罕至。随着火车驶进一个山谷,前一刻还是绿茵茵一片的草原,出谷后变成了金黄色。车尾的蛇形轨道在橙黄色原野上渐渐远离,直至匿于看不清的远处地平线,上方是软如棉絮的朵朵白云,远方是隐约被白雪覆盖住的山巅……

对于两年不曾出过远门、整日茶饭不思地守在塔罗牌方桌前的少年而言,独自长途旅行是一种心灵上的释放。他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这种感觉,喜欢这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紧张被逐渐冲刷。旅途的大部分环节都留给他良好的印象。

一到火车站便购得车票。具有一流服务态度的乘务员,会耐心详细地解答乘客的各类咨询,尤其像他这种一外出就不认识路还特别害羞的乘客。火车上提供的伙食非常合沙利文的胃口,又便宜又好吃。车速不太快,耗时有点长,但还不至于让人无聊。有大好河山欣赏,一路上还要不停整理思绪。沙利文被更迫切的事务占据着心神。

见到卡斯特后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这无谋的举动呢?好吧,必须承认自己的确冲动了。可是一想到昨日凌晨感受到的危机,他就把这些全忘了。

到了——

月台在眼前浮现,犹如高于海平面的孤岛。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天气很不凑巧是个阴天。黑灰色的浓厚乌云遮蔽着天空,看起来像要哭泣似的。不过尽管如此,回到故土的欣喜还是盖过了一切。

随着纷纷手拎提包与火车告别的旅客的离散,一段历险结束,新的旅程开始了。回头望了一眼金碧辉煌地从地面拔地而起的火车站,沙利文感到一丝凉意。天气很冷,还是把手套戴好吧,反正两手空空的也没什么东西要拿。

“总之,得先回家……”

少年一边嘟囔着,一边默默埋头行走。

也许是一直坐着的缘故,腰部有些酸。周围大多数人都比他高大,被混杂在迈着急促脚步赶路的人群中,顶着毫无防备的表情慢悠悠走着的沙利文实在有些惹眼。他总是走走停停,犹犹豫豫,好像迷失了方向那般徘徊在各类标识牌前,苦闷地研究着。虽然回家的念头渐渐凝聚起来,可要是能有人给我指路就好了,沙利文心想。啊,千万别让我碰见贼,或者其他任何讨厌的家伙。总是先随大流出去。

这点倒是算对了。跟在人群后面走就能找到出口。沙利文的家位于杰里奥尔森机场北面,不过就算把他领到机场,要让他确切想起该走哪条路回家还是有些难度的。必须搭乘某种交通工具回去。不过在哪儿乘坐呢?要不要找人问问?一想到要与陌生人交流,沙利文顿时觉得自己更渺小了。

刚踏出车站的瞬间,他就感到一股带着寒气的热切视线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少年的脚步顿时停下。在眼前挡住去路的,是他心心念念的——

“沙利文·海瑟威。你竟然蠢到真的回来……”

“啊,卡斯特——”

前一句的话由于某种原因没能继续说下去。

caster强烈地瞪着对方的眼神在旁人难以察觉之下微微软化了。沙利文扑进了她的怀中,开心地抱着她的腰。

四周的众人朝他们望过来。在旁人眼里,这名仅穿单薄红裙的白发女子是突然凭空出现在人群之中的。在普通人看来的确是这样。始终在附近灵体化巡视的caster猝不及防地现身叫住了身为自己御主的少年。

“真高兴。我正愁着该怎么回去呢。呐,卡斯特,你怎么会来的?”

caster这边可完全没有他的这份好心情。这话该我问你吧。她阴沉着脸。

为了迎接从安全地带回到危险战场的master的到来,她可是在此蹲点了足足一天多的时间,才终于把人等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开始怀疑打那通电话过来的中年妇女叙述的可靠性,在浪费了宝贵时间和无法陪伴在saber身边两个因素所形成的焦虑感中等待着。尽管好几次都想走,但最后都没有。

如果沙利文没坐火车,而是别的交通工具呢?会不会错过对方呢?

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在全城洒下了网。不大的城市,交通枢纽就这么几个。caster本人灵体化等在火车站,派出机械制成的鸽子到长途汽车客运站二十四小时监视。夏延市机场的航班本就不多,经过berserker的血洗,暂时还在停业重建中。保险起见她仍然派去一只。只要发现沙利文,不管多远她都能「空间转移」过去。虽然机械鸽子身上都施加了用以屏蔽外人的“风”,但assassin可以轻易识破它们。假如他发现凡是重要的交通要塞都有类似使魔的机械鸟监视,肯定会有所怀疑吧?

管不了那么许多。一定要在敌人之前和master会合的紧迫让caster激发出一种使命感。她抱着打草惊蛇的觉悟,就算被assassin发现也要比他更快找到自投罗网、自己踏入危险之中的少年……

因为和亲自来接自己的caster重逢而感到格外高兴的沙利文傻傻地咧开嘴。卡斯特是怎么知道他回来的消息呢?

他向紧抱住她的手中注入力道。当然这点力道对servant来说不算什么。可是膨胀在怀中的是真实的触感。确认眼前这一幕后,caster呼地叹了口气,遥控着远方的机械鸟消失。

“告诉我,沙利文,昨天这个时候就该回城的你,为何现在才到?”

“哎……这个……”

“快点回答我。”

听到caster催促的少年终于抬起头来。

“好嘛,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哦。我……我不小心票子买错了啦,那个自动售票机……操作起来超麻烦的。我又不敢问别人。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坐反了,一直到芝加哥才发现这个错误。啊,白白浪费了我好多钱啊。结果在一个乘务员阿姨的指点下花了好长时间重新乘回来……没想到你亲自接我了。卡斯特,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的啊。”

听到这充满不好意思语气的回答,caster只能在心里刻意忽略掉自己的想法,一边把对方的爪子从身上挪开一边用明确的声音说道:

“是你姨妈打来了电话。怎样,要不要再乘一次火车?反正把蠢事再做一遍也不会显得更蠢。”

“嗯……什么?”

也许是还没能理解这话的含义,少年眨巴眨巴地看着她。过了几秒,猛地大喊道:

“才不!我可是担心你的安危才回来的。”

“你在说什么?”

“所以啊,卡斯特,你真的没事吗?昨天凌晨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你好像陷入了危险。是‘它’告诉我的。对了——”

沙利文边说边撩起右边的袖子管,把用以保暖的手套摘下。

“碰到这种怪事我正想问你呢。跟你分别后,这个怪东西又出现了。”

沙利文嫩白的手背上,满满地覆盖着红色的刺青——参加圣杯战争的master所有的令咒。caster赶紧把少年拉到僻静的阴暗处,躲在自动贩卖机后面。

“看来和我离得太远,‘风’的隐形失效了。”

这也难怪。毕竟夏延市和苏城之间的直线距离超过900公里。caster拉起少年的小手,正要念咒语,沙利文挣脱着把手抽开了。

“哎哎?不需要不需要。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

“不要遮起来啦。既然这是我和你的联系,就让它亮着好了。”

“不行。你已经违反了我,自说自话地跑回来了。至少在这件事上必须听话。”

“怎么了嘛。我们又不是做贼。”

虽然还在嚷嚷,可是自己的手又被对方攥在了手心里。caster并没有利用魔术施展暗示。她拥有让不具魔术知识的普通人无条件相信自己言语的力量,但是对象换成了沙利文,她就不想这么做了。

眼前的少年有一张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的稚嫩的脸,一头淡栗色的短发。此时正努力地把眼睛睁大,求饶似的静静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眸是大气圈最上层的天空颜色。

沙利文应该是在她受到ruler攻击陷入濒死状态的时候,感受到她的险境吧。他因为这样一个理由赶回夏延,在她看来实在是愚蠢到了极点。

“差不多哦,这里很危——”

caster听见自己浓重的呼吸声。才说到一半,她就感到了危险的信号。

在她索敌领域内,出现了敌对的servant气息。就在她因为master的坚持而放弃掩盖令咒、刚给沙利文戴好手套的时候。

把沙利文拉到自己身边,她紧张地四处环顾着。然而半径一千米内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

连assassin的【气息遮断】都能无效化的caster那出色的索敌能力都无法确切感知对方具体在哪,却依然感到有人在朝自己这边看,这意味着——

首先,对方的身份只可能是assassin。

其次,他离他们很远。

环视灰色天空的caster,无法精确地感知对方到底是在哪个方位。【直感先制】所能捕获的魔力气息在一公里范围外会失去百分之百的准确性,感知能力会变得微弱起来。在五公里之外则会完全遗失目标。可以推断出assassin至少是在她的索敌范围内观察着她的御主吧。

范围还是划分得太大了。不过,如果caster看不到对方,反过来也说明对方看不到自己。assassin的英灵不会远视魔术,他的侦查能力虽然优秀,但视力也只是servant中的平均水准。他不会在自己视线以外的地方潜伏。

那么剩下的最合理解释就是——那家伙正灵体化看着我,具体方位未知,距离也未知。说不定正琢磨着和我在一起的沙利文是不是我的御主吧。

如果目标是灵体化形态的英灵,气息捕捉就会比实体化的时候要难得多。caster虽然努力地聚精会神,将注意力集中于一点,还是没有任何收获。但也不必慌张,因为assassin无法离自己过近。他只是在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上观察着自己身旁的少年吧。

来吧,assassin。如果你够胆的话——

caster不再压抑自己,她放射出像是引诱对方过来的气息,层层叠叠地让魔力向外流淌,主动向assassin宣战。

“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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