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命运之轮,从零到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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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servant,我韦伯·维尔维特以令咒发出号令。rider,你一定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再次以令咒发出号令——rider,你一定要夺取圣杯。”
“最后,我以令咒发出号令。rider,你一定要夺取全世界。不允许失败。”
少年的祈祷结束后,王战败了。
败在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黄金servant英雄王的手里。
这一结果,对于渴望在真正的王者间进行一决雌雄较量的那位王而言,绝非颜面无光的屈辱,而是一种由内心向往而生的荣光吧。
可是,对某位以相伴于王身侧作为最大心愿的少年来说,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涩莽撞而又窝囊的少年时代在这一刻终结了。
他遵从了王的命令,见证王的败北,并被王之敌赦免得以幸存下来。
满脸咸涩的感觉。热泪布满面颊。为什么会哭?为了一个碰巧相处十来天的servant?
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流逝生命的英雄幻影,以不完全形态呈现于“现在”这一时间点上。充其量不过就是划过广袤苍穹的一道短促流星,一个生命中注定失去的过客。
然而王,却教会了年幼无知、盲目自大的自己如何正确看待人生。因为王,他成长了。
圣杯战争之于少年来讲,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进去的必要。单方面憎恨当众羞辱自己论文的讲师,负气盗走圣遗物投入到杳无前途的战争,只求获得公正的评价?
直到王离去了,心下释然的少年才终于发现,生命是如此弥足珍贵。过去他所追求的东西又是多么荒唐啊。
最大的幸运并非存活下来,而是遇到了王。与王相处的时光,是这一生之间最难以忘怀的时光。王是他的启蒙老师,亦是良师亦是益友。
收拾行装、独自离开冬木市的少年,悄悄萌生了一个从未对他人透露半分的念头。
“总有一天我还会再次站在你的面前。”
少年韦伯如此自言自语,做出了决定。
从那以后二十余年在「时计塔」度过的日日夜夜,少年蜕变为男人。
头发长得盖过了背,身高在原有基础上足足添加了三十公分。可纵使外貌如何天翻地覆,内心的愿望始终如初。
男人日复一日地在魔术师的最高学府忙着育人的工作,同时,也时时进行着自我修行。
凭心而论,他所努力的一切并非完全为了振兴埃尔梅罗学派。
多年来,他一直涉足降灵术领域的研究。作为降灵科一级讲师肯尼斯的学生,这原本仅是非常普通的研究而已。
不过男人的研究方向,却混杂了“时间”的要素。
昨日已逝,明日未知。尽管无人知晓时间的具体形态,可男人相信时间应该是一条封闭的环形河流。宇宙中的所有物质、包括每一个人都是时光河里的一粒沙尘,沿着河水流动的方向不断漂流着。既然如此,就有重合相遇的可能。
使两个时空在短暂的一瞬叠合起来,越过时间,使“过去”之物在“现在”的维度上得到呈现,将早已死去的灵魂唤出。或使“现在”之物穿越时空归至“过去”的维度,将自己送入时空河流彼端。对天资并不算聪慧的男人而言,这绝对是一座望尘莫及的高峰。
尝试通向“永恒”一侧,窥见“这一刻”不可能窥见的答案,与抵达“根源”无异。
圣杯战争的英灵召唤系统,不就是变相的降灵术吗?
于是,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走错方向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在朝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峰攀爬。
如果这一切不在绝密中进行,恐怕被魔术协会以「封印指定」为由看管起来、或被圣堂教会的魔术师猎杀者们追捕,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吧。
执拗的男人,进行着对自己的能力而言,过于深奥难懂的研究。因此自然而然地,遭受了一次次挫败。
许多个因研究没有突破而无法入睡的不眠夜晚,他都会爬上屋顶,仰望星空。
湛蓝的夜空中,无数的星星围绕着月亮在闪烁。
他并不懂得任何与星象占卜相关的知识。只是,唯有头顶这片星空,也许还跟那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想象着自己如今观看的是和当时一模一样的星星。
想象着它们也曾经在王征服世界的途中闪过天际。
看啊,星星是多么渺小。
它们离他又高又远,大小连米粒都不如,散发着微弱淡薄的星光,身边任何一处人造光都能轻松将之湮没。
可,真正渺小的却是遥望着它们的自己。
是啊。人是何其的渺小。
「可正因渺小,人才要前进。」
这是你教导过我的话。而我也是一直如此为之努力的。
平庸者也要不断前进,向着可笑的、并不靠谱的理想。在永垂不朽的星星面前,王与自己之间相隔的时间距离也只是不足挂齿的东西罢了。
前进的动力也未消失。为理想不停奔跑的男人,从未中断对时空降灵术的探索。
想想好笑,自己所做的事,简直就和铁了心也要抵达“根源”的那些魔术师没有任何两样。可他却冠冕堂皇地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人永远只看得到对自己有利的事物,永远只会挑拣对自己有利的说辞。
还是不去思考那些对于复杂的问题了。所要做的事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从冬木大桥败退的那一刻起。
“总有一天我还会再次站在你的面前——记得吗?”
即使这只是一种,极其渺茫的希望。
终于,现实印证了男人的愚蠢。
圣杯解体战,他没能得到那种机会。
参与多方角逐的战争,若能召唤英灵,便等于如虎添翼。
尽管冬木大圣杯在堪比一次圣杯战争的超级大混乱中,最终还是遭到解体。可整个过程,他从头到尾都没能唤出英灵。
自己在降灵术上的历练仍未纯熟。二十年的苦心钻研尽付流水。
那并不是错误的理想,只是,仅凭人类之力难以实现罢了。
不过,男人没有灰心丧气。
与王再会的场合,并非局限于圣杯战争。技术一旦到了火候,平时也可以。
而后,继续埋头于研究室的男人,陆陆续续收到大圣杯仍然一息尚存的消息。这一流言在魔术界边缘膨胀起来,最终演变为事实。
「安哥拉·纽曼」仍在世上。
然而这一次,他面临着与五年前的解体战相同的困境。
二十五年前第四次圣杯战争时期的自己,就算只是个自诩天才、有着极强自尊心、骨子里却十分自卑懦弱的少年,好歹还有令咒。
可如今,没有被赋予命运圣痕的自己,也许再也不可能实现当年暗暗许下的愿望了。
但,即使这样,也阻止不了我。
即使这样,我也要前进。
在生命未燃尽之前,不停前进。
被王承认的是我韦伯·维尔维特。
正因为我平庸无能得不值一提,才更要追寻远方的荣光。不断鞭策身为一介普通人的自己,这种苦涩的努力又是多么令人欣喜啊。
坚持不懈地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一如您坚持不懈地朝无尽之海挺进。
我会再次站在您的面前——
我的王,我向您保证。
————韦伯·维尔维特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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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树君,不幸遇难了……』
天远远没亮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拎着看起来非常沉重的大包走下酒店门前的台阶。从他出行的时间和外在举止判断,八成会被误以为是趁人们熟睡时入室抢劫得手的盗窃犯吧。
叹着气一边往前走一边掏出手机。眼前,整洁的道路闪耀着惨白的月光。男人让脚步稍作停顿,用并不习惯的左手在宽大的屏幕上碰触着,按下这条短信发送出去。
埃尔梅罗二世,曾经的韦伯·维尔维特,碰到了一些麻烦——□□烦。
约定好一同覆灭圣杯而组成的团队,两位核心成员一个接着一个地离他而去了。
徒弟白尔罗斯、以及凛推荐的侄子远坂朋树双双罹难之后,剩下的自己是不被圣杯认可的非master,严格说只是类似后援团一般的人物罢了。战前立下的宏图伟业,接下来该如何进行呢?
噩耗频频传来,事情接连发生,真是祸不单行。调整内心的时间尚未明确,一切又结束了。埃尔梅罗二世回顾从朋树打来报丧的电话传递弟子的死讯、再到朋树和lancer死于archer阵营强袭等种种往事,不禁感慨万分,一脸愁容。现状是失去了盟友及其servant的支持。曾经壮志凌云的自己也就是个笑话罢了。
唉声叹气的男人略略低下头,内心涌起强烈的自嘲。他用向内抿起的嘴唇扯出一抹惨淡的苦笑,随后站直身子,重新振作精神,在仿佛只余下自己一个人的清冷街道上迈开行走的脚步。
要做的事还有好多,牺牲者的血不能白流,也不能再流更多的血了。圣杯必须解体,不容置疑。
“最好能想办法搞到一辆车……”
埃尔梅罗二世一面嘟囔着寻找是否有能够带自己一程的车辆,一面提着包往心中决定赶赴的方向走着。人烟稀少的深夜,恐怕一时半儿也不可能找得到吧。
正当他这么无奈地想着,一辆轻型货车吞吐着行驶时的嘈杂声音从身后慢慢向他靠近了。运气还不错,埃尔梅罗二世立即挥手拦住它。
“师傅,能帮个忙载我一程么?”
“……”
这位五十多岁、头戴鸭舌帽的司机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发出如此请求的男子的眼睛。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连最基础的催眠暗示都会被人轻易突破的蹩脚魔术师了。毫无魔术素养的卡车司机尽管带着困惑的表情望着一脸肯定神情的拦车者,但随即就几乎没有考虑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让他坐到副驾驶席上。
引擎缓缓启动,卡车根据埃尔梅罗二世的指示,开始朝东行驶。没过多久,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满目萧条的区域。从地段来看还算市区,之所以会给人以荒凉之感完全是因为剧烈的人为破坏所致。
埃尔梅罗二世用平稳的语气指挥司机把车停下。
“多谢你了,麻烦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不成问题。不过,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即使受到暗示魔术的影响,但最基本的判断力依然没有丧失。仔细往外看,一眼就发现异常的司机大吃一惊地叫了出来。埃尔梅罗二世强行地让眉头紧锁的老人安静,然后飞身下了车。
面目全非的停车场,早已在archer等人的超宝具攻击下彻底化为焦土。这是朋树所入住的酒店以南数公里的位置,四位servant曾相聚一堂的死战之地,同样也是朋树的葬身之所。
头顶是一轮孤高清冷的明月,脚下是裂了一地的碎石和凝固的焦土形成的废墟。对不明真相的外人来说,这里不仅是疑似恐怖袭击的现场,更是一桩凶杀案件的事发地。
虽然对于留下来断后的朋树的生还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但至少也要亲眼见到他的遗体才能死心。埃尔梅罗二世在脱离险境后不久便迅速地折返战场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曾被后辈如此嘱托过,所以无论怎样都不能辜负他。
在月光的照耀下,某个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映入眼帘。
全身受到多处折磨的朋树的尸身,原本是被钉在神父的「真十字架」上气绝而亡的。此时的他躯体早已脱离消失许久的十字架,看上去就像昏睡一般随意地躺在地面破损的路边。
“……”
到目前为止都还未被陌生人发现的这具尸体,没有以最悲惨的样子呈现在埃尔梅罗二世眼前,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一种慈悲。天亮后一定会被经过此地的人发现吧,在那之前必须得把遗体尽快处理掉。
小心地把年轻人扶起来的男人脸上充满了忧愤的表情。
朋树的牺牲使自己得以安然逃脱,他无以为报。理应向自己索要报答的人,当时乘风所说的话,他记得非常清楚。
不是什么「请您一定要将圣杯解体,完成夙愿」这类庄严体面带着鼓励性质的言语,而是——
请您一定要替我收尸。
埃尔梅罗二世怀抱无言以对的失落感,凝视着那张过于安详的脸庞上紧闭的双眼。
为什么要说这个呢?朋树君,你对我连这点信任也没有?
因为这种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的啊!笨蛋!
也许在心中如此咆哮是为了阻止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流下来。可就在这时,埃尔梅罗二世突然感到了一丝违和。
既然朋树临死前对自己交代的本就是件多此一举的嘱咐,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想明白后,埃尔梅罗二世开始仔细盘查朋树已经冰冷的身体,在摸索中发现右侧西服口袋有一颗微微亮着红光的宝石。
“——?!”
埃尔梅罗二世愕然地用手按住脸。
在那次惨痛的战斗中,明知自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朋树在紧要关头将右手剩余的两道令咒移植至身边最后一颗宝石内封存起来,塞进了口袋。橄榄石的质感已变得十分柔软,一看便知是被魔术动了手脚。这更加让人确信朋树在劝服埃尔梅罗二世撤退以前就决定这么做,并且相信第一个发现自己尸体的人肯定是重返战场的前辈。事情的经过大致上应该就是这样了。
朋树将正确引导圣杯战争未来走向的重要任务托付给了自己,使濒临破碎的梦想得以延续下去。终于,在对自己报以重恩的这位青年的尸体和遗志面前,埃尔梅罗二世无言地落下感动的泪水。
将寄托着胜利希望的橄榄石放进口袋,确实地得到作为master的权利,既然如此就抓紧时间把后面的事办妥吧。
埃尔梅罗二世在司机的帮忙下一起将遗体搬运到半满的装货台,然后迅速地驾车离开现场,片刻后赶到了圣母主教堂座。
一个没见过的神父接待了埃尔梅罗二世,应该是在监督者夏绿特修女死后被教会派来暂时接管教堂事务的圣职者。神父答应直到战争结束前都会妥善安置朋树的遗体后,埃尔梅罗二世与之道别,让货车司机将他载到了远离城市的郊外。
“耽搁了你那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那么,请原路返回吧。”
这样对司机老人说道,埃尔梅罗二世解除暗示,看着一脸迷惑不解的老司机驾驶货车慢慢远去了。
天还未亮。被凌晨的寂静所笼罩的区域,放眼望去只有数不尽的树木。就这样,埃尔梅罗二世向尚未开辟出道路的杂木林的最深处走去。从这片又黑又深的小密林回到市区至少需要驾车一小时。
这里,是举行servant降灵仪式的绝好场所。又有谁能想到,杂树林深处的空地,城市偏远一角,即将诞生又一位servant加入到这届圣杯战争的乱斗中呢。
取出橄榄石,将之捏碎,朋树余下的令咒发出淡淡的辉光,一个个转移到埃尔梅罗二世手上。他紧了紧拳头,发动暗视术确认周围万无一失后,安心地叹了口气。
召唤servant的宝贵凭证到手了,这一时刻终于到来。
想来,自己又要做这种事情了啊……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着手准备召唤仪式的埃尔梅罗二世开始从携带的背包中取出施以重量减轻术的密封陶瓷瓶,将装载其中的水银缓缓倒出瓶口。
第一件事,便是描绘魔术阵。
“闭合闭合闭合闭合闭合,重复五次。盈满之时要破却——”
一边低唱着咒语,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水银均匀地撒在地上。
其次,是摆上与圣遗物相关的物件。
东西有很多。埃尔梅罗二世为这一天准备的道具可以说已经到了不能再丰富的地步了。
被某人花光自己几乎所有的钱买回来却一次也没真正玩过的游戏机;用古德投影法绘制的切瓣式最新英文版本的世界地图簿册;数本从普通杂志读物到专业军事学院教材应有尽有的厚重的军事书籍;作为随“大战略x”游戏一起附赠的周边产品的最新款xl型号短袖t恤衫;乃至那本一直珍惜地收藏着的精装荷马史诗《伊里亚特》……
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小题大做,明明只要携带最重要的那件东西就够了。
没错——
最重量级的自然要属当年从肯尼斯老师那里非法盗取的圣遗物——乍一看像是块干枯的、已经大部分腐烂的破布片,但实际上那是曾经搭在某位王者肩上的披风一角。
之前始终留在伦敦某个银行的保险箱的这件圣遗物具有决定性意义,经过四分之一个世纪再次启封。它,再加上那些收藏至今的珍宝,在浇灌于空地的水银形成的繁复魔术阵前,被坐在地上的埃尔梅罗二世小心地从背包取出,一件件整齐地摆放好。而一想到有可能通过第四次圣杯战争前夕得到的这个圣遗物召唤来的英灵,埃尔梅罗二世内心不禁感到一阵激动。他将这片披风置于石块搭成的祭坛的最显眼处。
好像对所有物品的摆放顺序以及魔术阵的完成情况很满意似的,拍了拍灰,埃尔梅罗二世点点头站起身。这样的话,准备阶段就算大功告成了。
伸出右臂向前平举,对时空另一方的英雄发出召唤。并不复杂的仪式并非第一次进行。与四战相仿的图案已经在手背上出现了,利用人为因素让圣杯“挑选”了自己,那么过去二十多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对以往研究的考验终于来临了。这不但关乎至关重要的未来,更是埃尔梅罗二世所不能放弃的、不曾醒来的梦。他努力强压下心脏剧烈的鼓噪,深深吸足一口气。庄重的咏叹声,正在大地上响起。
「宣告——」
风渐渐吹了起来,站在魔术阵前方的男人的头发开始飘动。被缓缓吟唱出的固定咒文,沉淀了多年的思念。
微湿的眼睛一晃而过好多画面。
回想那段往事的时候,曾无数遍问过自己,那时的少年,最希望画面定格在哪一幕当中呢?
想让时间停留于开着雷电战车尽情飞翔在高空的那一刻。
想让时间停留于带着大军破开滚滚沙尘冲向英雄王的那一刻。
想让时间停留于骑着那名为布塞法鲁斯的宝马踏上征途的那一刻。
想让时间停留于梦境中在世界尽头的海边聆听海水拍打巉岩的那一刻。
在这与冬木毫不相干的异乡国度,回忆再次涌上了心头。细细回味着令人怀念的往昔种种,他面露微笑。
完全可以昂起头颅骄傲地说,昨日的往昔没有一次不是自己陪伴在王的身边度过的。
可那些经历,今时今日还能再次体会吗?
如果圣杯当真具有自我意识,它就该阻止他。就像圣杯不再愿意主动赐给他令咒那样。
因此完全在情理和预料之中地,埃尔梅罗二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究竟念了多少遍咒语。也许从天色微曦的黎明前念到了天亮,也许又从白天念到了夜晚。
这就像是夸父追日般愚蠢的行为。圣杯战争制定的条条框框的界限到底在哪里,身为旧时参赛者的他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些人之一。内心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已经有过「rider」阶级的从者,所以已不可能再次召唤,就算有准备周到万全的令咒和圣遗物,照样不行——然而,这一定只是个拙劣的借口。埃尔梅罗二世深知这届战争有两位「saber」存在的事实,这项事实成为他不愿放弃的根据。
可是,自己实在是不行。即便过去那么多年,自己仍然无法胜任足以和王相配的魔术师吗?
论资质他是绝不能与肯尼斯老师相比的,甚至连弟子白尔罗斯都比不上。埃尔梅罗二世身为魔术师的先天才能,无疑是三人中最差的。
虽然知道自己失败的理由是因为不合规矩,或许自己的老师和学生还在世,也不可能完成这违背常理的召唤仪式吧。
但是,自己对于降灵术的究极研究已经长达二十五年,时至今日仍然毫无成就吗?
“……可恶、可恶!!”
必须彻底干掉圣杯,这是自己需要完成的任务。埃尔梅罗二世憎恶战争,可如果里面还有一丁点儿值得庆幸的成分,那就是这次机遇或许可以使他见到曾经的从者。
然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是这样?简直是在藐视魔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起作用。到底哪里不对了!”
被冷冽寒风统治的郊外树林,孤零零一人冻得蜷缩着身子瘫坐在魔法阵前的埃尔梅罗二世,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哪里出了错让自己的计划被全盘推翻。
和五年前想要召唤servant了结圣杯解体战的情况几乎完全一样。在泛着幽光冒着白烟的召唤阵中,没有任何人出现的迹象。另一侧的世界彼岸,“那一位”依然固执地不肯回应自己。召唤到此为止完全失败了。
希望。从朋树手中获赠的令咒,曾一度给予他希望。可如今,却又在无限的召唤失败后感受到远胜于希望的绝望。
由内而生的绝望,让静默的树林四周变得更加黑暗了。
惆怅和寂寥组成了感官的一切,除此以外再也体会不到别的什么。埃尔梅罗二世切身感受着失望带来的心灰意冷,可是不行——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自己是不能退缩的。哪怕不是力所能及的事,也要坚持到底。不懈的意志再次化为追求理想的热情。单从这一点特性来说,他毫无疑问是最优秀的魔术师。
「——宣告。
汝之身在吾之下,吾之命运与汝之剑同在。应圣杯之召唤,若愿顺此旨意,遵此天理,汝便回应!在此立誓: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之人,吾乃背负世间一切恶行之人。缠绕汝三大之言灵,从抑制之轮来到此处吧——天平的守护者哟!」
埃尔梅罗二世再次咬紧牙关,忍受着体内魔力冲击带来的恶寒,就在差不多打算放弃的那一刻,不甘心地将已经复读了不下百遍的咒文最后念动一次,随后——
被风吹得不停翻卷的大衣慢慢平稳了。
光芒愈见耀眼灼亮的魔术阵中间,犹如奇迹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那般,预期之中的身影终于伴随着迷雾凸显出来。
“……”
看到缓慢冒出的巨大轮廓的这一刻,那种昂扬感让埃尔梅罗二世的双眼几乎瞬间被泪水攻占。穿越了遥远的神话,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终于再一次来到现世。
微微地喘息着,感到肺部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一样,若不是视线不想离开对方身上一刻,他差一点就虚脱地坐倒在地上仰面朝天了。
“本王乃担任马其顿帝国国王、并先后征服了众多国家建立亚历山大帝国的伊斯坎达尔!我问你,就是你这小子召唤了我吗?”
问话的这个男人,就是坨肌肉。
手臂如同粗壮的树干拥有仿佛可以徒手掐死熊的臂力。矗立于地面的双脚好像猛犸象的后肢般强韧有力。
尽管铜甲与斗篷的配套装扮威严而又豪奢,将全身上下紧紧围住,可是但凡看见这个大家伙的人,第一眼都会被他那超规格的肌肉夺去目光,而顾不上别的什么吧。
不过,直视着达到如此地步的压倒性肌肉大汉的埃尔梅罗二世,则完全没有失魂落魄或者呼吸紧张的感觉。这当然是因为他早就在遥远的过去认识了对方。初次见面时候的害怕与震惊早已被欣喜取代。
刚才还因体内魔术回路的循环蠕动使每根神经承受着被吞噬一般的痛楚,而今所有的痛楚都在刹那间毫无踪影了。
把眼睛睁到最大。在终于渐渐退去光芒的魔术阵面前,他呆呆地注视着。
职阶依然是「rider」。外貌依然没有变化。
这景象,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厌倦。
再一次见到了这个男人。在不同的土地上、在自己所期待的夙愿里,与英灵伊斯坎达尔——与他的王相遇。
但是提问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servant这方面,则完全体会不到他的心情。
“……我再问一次,你就是把我弄来这边现实世界的魔术师了?没错吧,你就是我的master对吧?本王已经确实地降临了,喂……你也不至于激动到哭吧。”
豪放、洪亮,又带着高傲的声音传了过来,令人感怀。rider用强而有力的声音,第二次向他发问。
“——”
此时,埃尔梅罗二世颤栗了。千万种心酸同时扑来,如蚁虫爬过心头,噬咬着自己的骨肉。眼眶中蓄满的泪滴于顷刻间冻结。
他清楚地记得每一次的拌嘴、闹腾。这个男人在他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寄住于他的心,是他常年以来的精神支柱。但是对方……却在相逢之时忘记了自己。
早就该想到的。
被圣杯召来的英灵,虽然由于接受了master的魔力补给因而不再只是虚像,暂时获得了物质上的“肉体”现身于这个世界,可是他们,却只能保留生前的记忆。即使在时间轴上被多次召唤参与圣杯战争的servant,也不会有先前参战的印象。
被重复召唤至同一世界……这种事出现的几率得有多低啊。可是尽管被顺利召唤而出,rider的记忆也已经与第四次的圣杯战争脱节了。
这一点埃尔梅罗二世早在用心研究降灵术之前就认识到了。只不过,依旧天真地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欺骗自己而已。总想着,或许对方还记得某些枝节碎片,不至于真的那样“健忘”吧。
“哈……”
不禁为这一天真的想法感到汗颜,埃尔梅罗二世一面嘲笑着自己一面这样告诫自己——能再次见到王,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殊荣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因此他稍稍平静下来,开心地仰起头。
真实得毋庸置疑的厚重肌肉块堵在自己面前,那充满了压倒性威胁的存在,时隔多年仍然超出埃尔梅罗二世的想象。自己简直就像遇到不可思议的奇迹,在那次战争后再次发育,足足长高了三十公分,可在rider的面前,依然矮小得不够看。所以rider对master大不敬地只称呼为小子的叫法,他是不会有任何情绪的。
“是——是的!本人埃尔梅罗,正是你的master。”
于是就这样语速极快地回答了对方。至于未将真实姓名报出来的原因,连他自己都无法弄懂。
“嗯,既然契约完成了。——那么小子,马上带我去书库吧。”
一如当年见到少年时代的他时一样,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埃尔梅罗二世因为rider的言语感到一种时间错乱的感叹,痴痴地笑出了声。
面对傻傻地愣着的埃尔梅罗二世完全无表现的反应,rider很不耐烦地叹着气重复道:
“我说,书啊——书。哪里有书?如果你是魔术师的话,难道不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一两个书库么?那样的话就快点带路吧,在战前得做好必要的准备。”
“rider,你看看脚下。”
“嗯?”
大概正因为太高大了,对于堆积在地面的东西完全没能做到注意。经埃尔梅罗二世一提醒,刚准备伸手去揪自家master衣领把他提起来询问的rider,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边被杂乱的书堆和其他古怪的东西包围,只能立刻用收回去的手挠了挠脖子。
“这些都是啥?”
“都是能让你中意的东西哦。”
在一脸高深莫测地打着哑谜的埃尔梅罗二世面前,rider歪了歪头,然后随意地一下子盘腿坐在地上,拿起摆在最上面的地理图册仔细研究起来。
“我就说嘛,召唤我的地方竟然是个偏僻到连人烟都没有的阴暗角落,要去书库也得费一番功夫吧?想不到你早就做好准备迎接我了么,哼哼,让我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rider大大的手掌捧着展开的地图册,用一副好像非常佩服的样子低吟道:
“果然如此。原来地球真的是球形的啊……”
英灵以servant的形式被召唤后,圣杯会授予他们在这个年代里不会妨碍活动程度的基础常识。rider在现界的那一秒立刻便被灌输了“地球是圆的”这样的知识。对于活跃在公元前三百多年的古人来说,这应该是相当具有颠覆性的知识了。
“大地封闭成了圆球,而把球形的土地画在纸上就是这个样子啊……既然身处的世界已经没有未知土地的话,那么小子,马其顿和波斯在什么位置?”
埃尔梅罗二世佯装淡定地指向地图一角,如预期所料的那样听到了rider爆炸性的笑声——
“哇哈哈哈哈,很好——!”
rider伸出浑圆有力的胳膊,用指尖猛点了几下他所指的地方。
“好小啊!没想到我花费毕生心血打下来的只是这么片芝麻大小的土地吗!嚯嚯,太好了!世界的原貌如此广袤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如此巨型尺寸的一名servant,他的豪迈笑声若非早就有所习惯,埃尔梅罗二世恐怕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吧。
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想要征服世界么?一路向西,把所经之国全部收服。亦或是,找到世界尽头,亲眼看一看俄刻阿诺斯(ous)那所谓的无尽之海,聆听汹涌地拍打海岸的声音?
即使在rider心目中,后者只是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梦幻,也早晚会重新拾获起来的吧。年少时候的你真正做着的梦,不就是不停向前,在无尽之海的沙滩上留下自己的足迹脚印吗?
你的野心仅是为了征服遥远的国度?——不,是比那更加遥不可及的东方。为了实现那远在小亚细亚时候的梦想,你一定会永远追逐下去的。再一次点燃心中曾经憧憬的梦想,一路径直向东方前进。
rider一边鼻子里哼着小曲,一边开心地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魔术师提问:
“非常好!心潮澎湃!……那么小子,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又是这地图的哪里呢?”
“嗯,rider,这很重要?”
“那就告诉你我的方针好了。我打算攻陷回马其顿的路上那些所有途径的国家,就这样让故国的人民庆祝我的复活和凯旋。哼哼哼,你可别想干扰我。我必须先声明一句,如此让人热血沸腾的事,如果是我的主人的你想要阻止我,就赶紧趁现在使用令咒。嗯哼?”
挑衅般地故意把嘴角一歪,rider用瞪圆的眼睛斜睨着一边的魔术师,好像在质问他有无如此胆量似的。埃尔梅罗二世充分了解这个servant傲岸的性格,所以完全能明白rider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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