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微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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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还没有来,吴铭千在忙着把余宸没几件的行李从楼上搬下来，余老爹笑眯眯蹲在单元门口抽烟，余妈站在阳台上理菜,有一眼没一眼往楼下看。

余宸今天依然穿得简单,拼多多几十块钱买的黑色短袖，下摆扎进牛仔裤中，站在徐老头店里和他聊天。

“我今天要走了，”余宸说，“你没有什么想对我的吗？”

徐老头翻着眼睛从老花镜下看他一眼：“说啥子？”

余宸说：“比如邻居一场，有没有什么送别的祝福语给我？”

“没得，”徐老头继续低头看报纸，“有啥子好说的，反正以后你都不来买我的烟了,留不留到起那还不是一样的噻。”

余宸撇了撇嘴。

徐老头笑了笑,说：“反正以后你都还要回来看我的，娃娃大了都要离家的,何况你都三十岁的人了，哪个还能留住你？以后结婚的时候给徐爷爷说一声,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要什么大红包啊……”余宸有点不自在，“再说我不能结婚吧，你不是都晓得么？”

“嗨,准不准结婚有什么关系,生活总要有点仪式感噻，就算喜欢的是男的也能搞个过场嘛。”徐老头说,“现在都好多咯，哪里像我们那会儿□□十年代。”

外面传来余玥喊声：“宸宸！快来看看东西拿完没有？”

余宸转头对徐老头说：“那我走了噢，以后再回来看您。”

他从小就在徐老头跟前被看着长大,纵使这么多年没大没小也没怎么老老实实叫徐老头一声“爷爷”，但感情是怎么也不会错的。

“等下，给你个东西。”徐老头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在柜台下面他装钱的铁盒子里翻找一阵。

余宸趴在柜台上，也跟着好奇地去看，最后只见徐老头在盒底找到一只檀木雕刻的小匣子。

徐老头露出几分怀念神色，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东西，仔细看了看，然后将盒子一起递给余宸。

匣子底部装着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两位并肩而立的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不相上下的英俊，眉眼间透出些腼腆且青涩的笑意，一起望着镜头。照片的右下角用红色的字写着“武汉长江大桥，1994年”。

余宸和照片上的人对视着，伸手将照片拿了出来，发现下面还有两张陈旧的邮票，是1957年发行的八分和二十分武汉长江大桥纪念邮票。

“左边那个是我儿子，怎么样，帅不帅？”徐老头在说起儿子时颇为自豪，“比你现在可要帅多了。”

余宸冷漠地“哦”了一声。

他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听徐老头和谁提起过自己的儿子，想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早已亡故的黑发人，便又多问一句：“那他当年……？”

“从长江大桥上面跳下去了。”

大概是时隔多年的缘故，徐老头说起这些时并不过于悲伤，只是眼睛里的感伤藏不住：“他旁边那个……就是他当时喜欢的人，只不过是个当官家里的少爷，两个人从当兵的时候就在一起，后来那孩子为了我儿子跟家里人闹翻了，跑出来的时候车掉下山崖死了，我儿子知道后就从桥上跳了下去。”

余宸低头看着照片上笑意蒙蒙的两名青年。

“我都是他们死了之后才得知他们俩……哎，那孩子家里人不认他，我就想办法去把他的尸骨接回来，跟我儿子烧了东西的灰放一块给埋了。”徐老头说，“江水太汹涌了，人跳下去不可能救得回来，连尸体都没给我留下。”

“你把这个盒子拿去吧。”徐老头最后说，“我大概也没几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倒是没啥执念了，就是我要死了这盒子估计也要被甩了，还不如给你拿着，就当保佑你以后也顺顺当当的。”

余宸合上小匣子，点点头：“我会好好收着的。”

他从徐老头店里出来时，来接他们的车也来了，金金坐在驾驶座开车，小金从副驾驶座探头出来大声打招呼：“老大！那个……嫂子……”

吴铭千对他的识趣点头表示赞赏，指着地上的行李说：“搬。”

余玥不高兴地噘着嘴，站在余老爹身边，看着小金殷勤地把东西往车上搬。

余宸走过来，笑着问了一声：“咋了，昨天不都还开开心心说终于要把大魔王送走了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话余玥瞬间红了眼圈，抬头瞪着他。

“我后悔了，”她吸了下鼻子，“不行吗？”

“我就换个地方住，顺便挣大钱给你买房子。”余宸心里也有点难受，但没表现出来，“市中心给你们买的房子都写的是你名字，等你初中毕业后我就来接你，送你去外面的高中读书，到时候你还不是得继续忍受我。”

余玥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工作，终于在昨天勉强笑着接受了余宸要走的既定事实，但今天就被大魔王一句话说得破了功，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可我要三年都见不到你了……”她一哭就停不下来，“……我没有哥哥了，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谁去帮我出气啊，谁带我买漂亮的小裙子谁给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啊……而且你走了，以后又一个人偷偷把委屈藏心里谁安慰你啊，你做饭还难吃除了我谁还会吃……呜呜呜，我不要你走，我要哥哥！”

余玥扑过去抱住余宸的腰不要他走，哭得抽抽搭搭的：“我不想你走，我昨天说的是假的，我要和哥哥在一起，你还我哥哥……”

余老爹忍不住笑出了声，还笑得贼大声，余宸无可奈何蹲身摸了摸余玥脑袋：“又不是不回来，等你放假我就接你过去玩，作业都不让你写行了吧？给你还买了手机，过几天就能到，以后想我给我打电话，行吗？”

余玥完全展示了自己不合作态度，将撒娇的精髓发挥到极致，吃定了余宸不会狠心甩开她自己就这么走掉，死赖着不放手。

最后连吴铭千也亲自上阵来安慰她了，余玥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了手，低着头小声抽泣：“你一定要来接我。”

“答应你的哪次食言了？”余宸说，“我就是再不守信用，也不敢放你鸽子。”

余玥这才放他离开了，和余老爹并肩站在楼下看金金倒车准备离开。楼上柚子家的窗户被拉开，柚子探头出来喊了一声：“宸宸慢走啊，记得给姐姐带礼物回来——”

余宸回道：“我会的！”

柚子又喊：“波娃子你就放心吧，我会帮你好好照顾的！”

余宸哭笑不得坐回车内，看着玻璃车窗在面前升起。

吴铭千坐在余宸身旁，看了看他的神色：“不再道别了吗？”

“不了，”余宸挤出一个笑，“怕我再回头看一眼，就真的舍不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