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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扶绪管教手下的人不力,不求您恕罪,只求您让扶绪亲自处置她。”扶绪冷声道,“云遥,你知错吗?”

云遥看向扶绪的眼睛,罕见地,没看出她任何情绪。不过转眼间,她就明白了扶绪的意图。

“不知错。”云遥撑着身体,笔直地跪着,擦掉唇边溢出的血,“他们都是好人,却要为花狐貂和符风做的恶付出代价。”

“啪!”

又是一鞭落在云遥背上,云遥当场咳出一口血。

鲜血混着冷汗,一并滴落。云遥手臂不住颤抖,却还是咬牙撑起上身。

“既然你不知,那本君便与你好好说说,你的三错。”扶绪高高扬起手,朗声道。

“第一错,你不该掺和凡间的事。好人坏人,活人死人,又与你何干?花狐貂和符风在下界作乱,山神土地神不上报,千里眼顺风耳日夜游神看不到,你是以什么身份插手?”扶绪顿了顿,视线扫过玉帝王母,轻轻嗤笑,“你这样多此一举,就显得天庭有好多神仙都是吃干饭一样。”

“扶绪你……”玉帝沉着脸,正要开口,那边扶绪第二鞭已经落下。

“第二错,便是不知天高地厚,以身去破血阵。血阵煞气冲天,扶绪都见到了,想必陛下和娘娘定然也看到了,是吧?”扶绪微微笑着转身,装作没看着玉帝窘迫的神色,“陛下娘娘定然会派天兵处置花狐貂,还用你插手?自不量力!你这样做,会让不知情的以为,陛下娘娘故意包庇四大天王的手下在人间作祟。”

“扶绪!”王母气得怒目圆睁,却又偏偏反驳不出什么话来。

思忖说什么间,第三鞭已落。

却是落到了扶绪自己身上。

王母一怔,和玉帝对视了一眼。

云遥倏地睁大了双眼,猛然攥住扶绪的衣裙下摆。

这一鞭,比先时落到云遥身上的都狠。

扶绪被自己抽的踉跄了一下,稳了稳,才道:“这第三错,便是跟了个不会教人的主人。扶绪管教下属不严,才会让云遥犯了如此大错,请陛下责罚。”

扶绪说着,收起金鞭,重重跪下:“但扶绪觉着,陛下若要降罪,不若连广目天王魔礼寿也一并处罚了吧,花狐貂可是他养大的。而且若要细论……”

扶绪顿了顿,眼神瞥向王母。

王母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面上却笑得温婉:“怎么听凤君的意思,是要连本宫一并罚了?毕竟这四大天王,都是陛下派来护着本宫的。”

扶绪挑眉,忙摆手,手臂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娘娘误会扶绪了,扶绪什么也没说啊。”

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太上老君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陛下。”

“老君可有话说?”玉帝忙道。

“若要细论,此事与贫道也脱不开关系。”

“此话怎讲?”

“云遥仙子拿去救人的药,正是贫道给的。”太上老君一扬浮尘,作势要跪下,吓得玉帝以为他也要像扶绪一样抽自己一下子,忙推手,隔空使了一股力将他扶起。

“罢了罢了。”扶绪年轻抽就抽了,太上老君这把骨头可不行。

玉帝被他们说得心烦意乱,回首问王母:“依娘娘看,此事怎么处置?”

若真要细论,该受罚的神仙可就多了。何况云遥虽是救了个人,却也没让他长生不死,没准他哪天就把意外得来的寿数还回去了。

再者,云遥的确是阻止了一场祸事。又以身作药,稳住了北海四公主的魂。北海新上任的龙王还准备待四公主醒来,亲自来凤凰台道谢。

思绪急转间,王母看向玉帝——玉帝紧皱着眉头,垂眸眨眼,一副犹豫的模样。

这样子王母再了解不过了。

王母笑靥如花,饮了一盏清茶,才道:“陛下,不若这样,云遥仙子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

“那不行。”扶绪出声打断王母,“今日云遥从鬼差手里抢人不受罚,开了先例,那明日有别的神仙效仿,陛下是罚还是不罚?”

“这……”玉帝又纠结了。

“陛下,不若……”太上老君试探性开口,见玉帝点头,接着道,“禁足云遥仙子在凤凰台,永生永世,不得出凤凰台一步,也好让凤君好好教导她天规。”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视线全落在了云遥身上。

云遥:“……”

方才看他们探讨怎样赏罚,云遥一时忘了,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对象。

这会该说什么?云遥挠了挠头,偷偷瞥向扶绪。

扶绪跪在她身边,一本正经地思索:“会不会还是有些轻了?”

“扶绪,你平日最护短,今日怎么?”王母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扶绪保持着一本正经,接道:“娘娘,扶绪的夫君是司法天神,对法度最为严明不过。若是自家出了事不管,又怎么能让他人信服?”

说得也是。

王母看了眼垂头的云遥,不禁幸灾乐祸。瞧,纵使你是她亲手护养亲手化形的妹妹,也比不上杨戬半分。

“贫道觉着这个惩罚不轻,”太上老君又适宜地开口,“云遥仙子最无拘无束,喜爱玩闹,把她永远禁足在凤凰台,对她来说,定然是无比残酷的。”

即将被无比残酷地禁足的云遥,突然福至心灵,一扁嘴,挤出两滴眼泪来。

“行吧,那便这样吧。”扶绪皱着眉头,不待玉帝招呼,径自起了身,“便宜你了,起来吧。”

她站着,作势要拉云遥一把。

云遥拉住她的手,还未站起身,忽觉一股大力从她们相握的双手间传递而来,她的脑海里骤然“嗡”了一声,宛如千军万马踏过她耳边。一口气没上来,堵得哆嗦了下,却不料牵动了伤口,涌上一口灼热的心头血,眼前又一黑,软趴趴地瘫了下去。

太上老君忙俯身,探上云遥的脉,神色出离凝重:“不好,不好,她身体太过虚弱,又遭了凤君几鞭,眼下血凝气虚,神魂不稳,快带她回莲池!”

扶绪猛然捂住了嘴。

天奴把云遥背回三重天,一路上几乎是鸡飞狗跳。哮天犬一直在门口守着,见他们一回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乍一眼看到半死不活的云遥,嗷一嗓子,涕泪齐下:“我的小遥啊!”

“怎么了?”

扶绪的手被人握住,一回头,看是杨戬。

杨戬一身铠甲未卸,身上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气,眉眼间全是疲惫,正是听闻了出事急忙赶回来。他看向几乎血淋淋的云遥,眉心皱起,又问了一遍:“究竟怎么了?”

扶绪抹掉脸上的泪,神情高傲中,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难过:“没什么,她犯了错,被我打了几鞭。但我没想到她这么不禁打,才几下就不行了。”

天奴把云遥交给哮天犬,同时小心地瞥着扶绪——临走前,娘娘对他传音,让他盯着凤君的一举一动。

王母道:“扶绪最为护短,谁知道她今天那样是不是演了一场戏给本宫和陛下看。你且给本宫好好盯着她,若有什么小动作,立即来报。”

可天奴看着,凤君和二郎神的神情,不似作伪啊。

扶绪话音一落,杨戬的脸色更难看了:“胡闹!你的金鞭那是寻常能受得住的?”

“怎么受不住了?”扶绪冷笑,抬起皮肉翻飞的手臂,“我自己就受得住。同为女仙,她比我差在哪?”

杨戬眉头拧得更深,不再与她多言,朝太上老君微微行礼:“劳烦老君了。哮天犬,快带人进去。”他说着,非常自然地朝天奴道,“劳烦你随我们一道进去吧,真君神殿人手不够,兴许得劳烦你帮忙。”

天奴一听,正好,他还愁怎么进去呢,忙不迭地应了,跟在哮天犬身后扶着云遥,没看见他转身后,面若寒霜的二郎真君,僵着俊脸,朝扶绪眨了一下眼。

……

“就这么不行了?老君都没救回来?”王母娘娘手里捏着颗浆果,听闻天奴如此报,一时震惊中,手上的力没收住,浆果汁洒了满身。

婢女忙上前来要为她清理。

王母挥手止住她们,皱眉道:“你再与本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天奴眼角还挂着一滴泪,闻言把身体匍匐地更低:“娘娘,是奴婢眼睁睁看着云遥仙子魂消的,铁定错不了。奴婢与哮天犬把仙子背回去的路上,仙子就咳了哮天犬半身的血,伤口流的血几乎把仙子裹成一个血人。太上老君喂了仙子几颗药,但是还没能回天……”

说到这,天奴的哭颤声终是没忍住。

他眼睁睁看着,大抵是回光返照,云遥虚弱地睁开眼,笑着对扶绪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凤君还是那个凤君,即便悲伤地落了泪,却还是冷着脸:“你恨我吗?”

“不恨的。”云遥的身体慢慢蜕回成莲花模样,白光骤亮,几乎连声音也一并吞去了。

他听她说:“只是内疚,又给你添麻烦了……”

多好的云遥仙子啊。

饶是王母派来“监视”他们的,天奴也忍不住悲从中来。身旁是哮天犬悲天彻地的哭声,与太上老君的叹气。他心里难过,也跟着哭了起来。

“仙子先是变成莲花模样,而后莲瓣开始消散,最后什么都没剩。”天奴吸了吸鼻子,抬头道,“娘娘,奴婢所言半句非虚,仙子真的魂飞身散了。”

看天奴的眼泪,王母就知道,无论扶绪本来打得什么主意,眼下终归是不成了。

“唉,云遥是很可惜。”王母懒懒地倚靠着,又捏了一颗果子,细细地咀嚼,“可惜啊,她跟了这么一个,心里只放得下我那个外甥的主人。”

*

三重天,真君神殿。

哭泣声从紧闭的殿门内传出,隐约夹杂着哮天犬低声的吆喝:“哭!哭大声点!得叫他们听见。”

“哎哎戴礼,你哭得不够大声,就你和小遥遥平日关系最要好,你看看你们老大哭得都比你声音响亮。”

梅山七怪放下界都是数一数二的神仙,秉着真男人从不落泪的准则,坐一排干嚎。

戴礼嚎累了,捧着一盏茶正要喝,听哮天犬一直在耳边叨叨,忍不住对哮天犬翻了个白眼:“你也哭啊!一直喊我们哭,你怎么不哭?”

“我哭完了!”哮天犬挺着脖子,理直气壮道,“方才若非我演得好,那天奴能信吗?我哭累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真君神殿没什么婢女,也没什么看守的护卫,所有人都是自家人,即便大咧咧在这骄傲怎么瞒过王母的眼线,也不会传出去。

“真君也没哭,你有本事去让真君哭。”戴礼话音刚落,瞥见杨戬和太上老君从后头出来,立刻闭上了嘴。

哮天犬没看见,哼了哼:“我们真君,那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吗?真君都是苦在心里口难开的,他比你们悲伤……”

“行了。”杨戬带笑的声音一响,哮天犬僵了僵,讪笑着回了头。

“别哭了。”杨戬笑着对太上老君拱手道,“让老君见笑了。”

“这回啊,你们险些连我都骗过去了。”老君叹了口气,“我见扶绪那几鞭,虽是避开了要害,但也打得不轻,我方喂药的时候,就在后怕,真的险些就救不回来了。”

“劳烦老君了。”杨戬歉疚道,“让老君这样德高望重的神来陪小辈作一场戏,杨戬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在场诸位你看我我看你,也不敢调笑了,非常统一的一拱手:“劳烦老君了。”

“没什么。”太上老君浑不在意地摆手,“扶绪小时,我便如此陪她哄女娲娘娘,这么多年,都默契了。倒是教我吃惊,你风尘仆仆赶回来,什么都不知道,一个眼神便领会了扶绪的心思。”

杨戬面上浸满笑意,没说话。

“云遥本就不适合天规束缚,我想了想,若能让她妥善离开,也算是一件造化了。”太上老君又叹声道,“只可惜,没能让她毫发无损地离开。”

“毫发无损是不可能的,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扶绪的声音骤然响起,他们回头,就见扶绪脸色煞白,手腕上缠着厚厚的布,血晕染了一圈。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教你去休息。”杨戬忙扶住她,她也索性就倚着。

“我早猜想,娘娘定会为此事来找她麻烦,不如将计就计,直接给云遥换个肉身。”扶绪捋了捋头发,满意地笑了笑,“幸亏昔年元始天尊给我的玉还留着,便就借此给云遥重塑了个肉身。只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这一身修为被我打散,以后,只能做个普普通通的人了。”

送走了老君,又遣散了其他人,扶绪和杨戬才回了莲池。

云遥的魂灵正在和那块玉融合,扶绪看着看着,突然抓住了杨戬的手臂。

她眼里茫然:“千年来,我什么都不贪,唯一的心愿就是在意的人可以平安喜乐。我试图用自己的能力庇护她们。可是都失败了。云遇落得了这样的下场,而云遥……我竟然连让她毫发无损离开都做不到。我是不是很失败?”

杨戬反握住她的手,把她轻柔地抱在怀里:“扶绪,你们都没错,你想保护她没错,王母娘娘的天规没错,云遥爱上人也没错。但是路,要她自己走。”

“我以为云遥是个顽皮的小姑娘,却没想到,她比当年的你,比云遇,都要懂事。”

扶绪把脸埋在他怀里,抽了抽鼻子,忽然仰起脸看着他笑了起来。

“哭傻了?”杨戬困惑地摸她的额头,“笑什么?”

“你知道吗,方才你说的话,‘路,要她自己走’,我刚和她说过。”

扶绪又骤然敛了笑,一张脸像四月的天,说变就变,“不过,原来你觉得我当年很不懂事吗?”

“……”

云遥虽不能动,但听得见声音。她听他们拌口舌,忍不住心生艳羡。

以后,她和白玉堂也会这样了吧。

这是他们分开的第七天……于他而言,是七年。

扶绪曾和她说:“你如今为他受的苦,必须得让他知道。”

云遥点头,反问:“我是那种默默受苦的吗?”

所有人都笑了,异口同声:“你不是!”

她也笑,可是其实她心里在想:不说了罢。

他一直在等她。无论是先前的两年,又是如今的七年……甚至八年、九年,他一直在等。

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心永远不会踏实,空落落地等。

为了这样在乎她的白玉堂,受些皮肉之苦,那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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