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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尧跟着蒋英哲和韩恕走在繁华喧嚣的赌城长街上,蒋英哲围着他转来转去,嘴巴像是关不住的闸:“……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指甲上有染料的?你怎么知道他会用诬赖你出千的方式?你一直都知道他的底牌吗?”

蒋英哲是在楼上贵宾厅被惊动的,他此次来澳城,是奉了老爹的命令来购买赌王女儿手上的道本银行3.6%股份,丹拓也是他的竞争对手之一。

当韩恕告诉他丹拓在楼下连输许多场,蒋英哲怎么能不急吼吼地跑出来看敌人的笑话呢?

更让他惊喜的是,那个让他的对手吃瘪不已的人居然是有过两面之缘的靳尧!

蒋英哲恰好赶上了这出华丽大戏最精彩的桥段,靳尧像猫招耗子似的,一步步诱使丹拓陪他加注,直至同花顺牌面出现,丹拓孤注一掷赌上了全部身家!

普通的观众还看不明白这出计中计,然而蒋英哲却是一眼就看透了,只是这个环节有许多偶然性,蒋英哲实在好奇靳尧凭什么笃定自己一定能达成目的。

靳尧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着,他跟蒋英哲始终保持着一臂之距,不论对方怎么凑近过来,都不能把这个距离拉近半分,他淡淡解释道:“他的药水是从我这里流出去的,这种赌局都是从小输大,越输越急眼,越输越想翻盘,但是他只有十个指甲,无论他怎么换,我都让他的牌面赢不过我去,最后给他一副同花顺牌面,他自然就上钩了。”

蒋英哲目瞪口呆:“你是说,你想让他拿什么牌,他就能拿什么牌?”

靳尧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在牌面上压他?”连韩恕都忍不住开口问。

靳尧理所当然道:“因为我还要他的指甲盖啊。”

蒋英哲和韩恕:“……”

“你和他有仇?”蒋英哲小心翼翼地问。

此时三人走到长街尽头的广场,这里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和璀璨生辉的广告牌,这里是烟火升腾的繁华都市,灯火阑珊里,靳尧仰头看着不远处旋转得流光溢彩的摩天轮。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这个城市最繁华亮丽的所在,眸底最深处却弥漫着浓稠悲凉的情绪:“我和他没仇,为我而死的人,和他有仇。”

那时候靳尧正无处可去,他有很多的钱,也有很多的时间,彼时许泽恩已经入主海恩董事会,许崇谋给他派了一支南湖庄园培养出来的最精锐的保镖队,而靳尧也早已无力再保护他。

他们彼此都不再需要,靳尧只记得有一个人跟他说过:“判官,你过点好日子吧,你还这么年轻,你应该好好享受这个花花世界,这才不算白活了一趟。”

那个人为他而死,这是那人死前不久对他说过的话,靳尧想,自己应该成全他的心愿。

靳尧来到了澳城,收拾了丹拓,别无其他牵挂,接下来的人生,那就好好享受吧。

澳城是全世界最有名的不夜天之一,蒋英哲对这个灯红酒绿城市的每一个地方都无比熟悉,他和韩恕带着靳尧逛遍了小岛上所有值得男人流连的角落,赌钱,喝酒,看女人,冲浪,滑翔,各种极限运动,只要是男人能挥洒精力的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当然有一个地方是靳尧的禁区,蒋英哲每次都为此笑得直不起腰:“靳尧你别不是练功练出什么毛病吧?还是你要保持童子.身不能泄了真气啊哈哈哈哈哈!”

这个时候靳尧就会掰着自己的指骨,发出清晰的嘎啦脆响,眯眼威胁地看着蒋英哲。

蒋英哲往往躲到韩恕身后,只露出个五颜六色的大脑袋在韩恕肩后哈哈大笑。

男人的交情建立起来就是如此简单,蒋英哲是个爽朗的人,靳尧为人又十分通透,韩恕性子冷但是重情重义,三人相处了几日都恨不得就地桃园结义了。

蒋英哲来澳城有正事在身,他告诉靳尧,自己在a国念书时有一个十分钦佩的学长,那人简直是个行走的印钞机,靳尧听到那个名字时心中不由感慨这个世界之狭小,蒋英哲的学长居然是周晏城。

“……我打算和他的宏时资本进行股权置换,但是道本最近股权重置我手头被稀释了一部分,所以赌王的女人黄西棠手头的股份对我很重要,我必须要想办法让那个女人把股份卖给我,丹拓原本也是为这个来的,可是你兵不血刃就给我解决了一个对手!”蒋英哲笑呵呵地勾着靳尧的脖子,脑袋顶过去撞了撞靳尧的,“你可是送了我好大一份礼!”

不过三天后蒋英哲就笑不出来了,他收到了赌王旗下最大的西京赌场周年庆的邀请函,同时带来的消息还有黄西棠决意将自己手头的3.6%的道本银行股份作为当晚压轴赌局的筹码。

“这女人的算盘真是精明到家了!”蒋英哲气得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的兽,在酒店房间的客厅里团团转,“整个东洲谁的赌术能跟她比?谁不知道黄西棠十三岁就拿过世界赌王!所以澳城人都叫她‘十三棠’!真是个十三点!”

蒋英哲手指点向虚无的空中,如果黄西棠在他面前,这一指禅一定直戳上她的骨头,“她挟着3.6%的股份,我们还要拿出市价等值的赌.金出来,连同她在内五个人上赌桌,她想用三十亿的股权套一百二十亿……这女人简直是!我操.她奶奶的!”

“不止一百二十亿,”韩恕补充道,“如果她通杀,这股权还在她手里呢!”

“我操.她全家!”蒋英哲几乎要蹦到天花板上。

靳尧淡淡说道:“可你要是赢了,就不花一分一毫把股权拿回来,还赚了竞争对手的九十亿赌资啊!”

韩恕提醒道:“邀请函上说可以指定别人代为参加,我们可以找厉害的高手……”

蒋英哲眼睛一亮,如同狐狸看到了肥美的兔子一样垂涎地盯住了靳尧。

靳尧耸肩:“别看我,这种顶级高手的局,牌一定是特制的,再高的手段也很难不被看出来。”

蒋英哲垮下脸:“可让我白白去给‘十三棠’送三百亿,还不如让我在第五大道上裸.奔一圈呢!太特么窝塞了!”

“那就不参加啊,等结果出来,最后再想办法从赢家手里买,既然黄西棠放出要卖掉股份的风声,最后还是要出手的,这种豪门望族,不是都最在乎脸面么。”靳尧不理解蒋英哲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既然不高兴,那就不搭理。

“就是因为在乎脸面,我才不能不参加啊,”蒋英哲愤恨地在茶几上狠狠捶了一拳,“不然我说出去我蒋公子先怂了,我以后还混不混啊!”

靳尧叹口气:“可你的确是怂了啊!”

蒋英哲哇哇叫:“我哪有怂,我只是不甘心好不好!”

靳尧胳膊肘支着沙发扶手,修长的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摩娑着,沉吟了一会:“黄西棠既然赌术高明,名声又盛,想来不会在技术上欺压你们白白惹来骂名,我猜她八成会安排相对公平的,运气成分占大多数的项目……”

蒋英哲看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目光期待地看着他,靳尧打了个响指,笃定地指向蒋英哲,“所以你自己上!”

靳尧对于那晚赌.局的预言开头全中,黄西棠果然安排了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对弈,一堆牌里选大小,扑克牌是特制的,寒光闪耀的一张张又薄又锐利的钢片,机器洗牌,参赛者随意在宾客中点人切牌,娱乐性远远大于博弈性。

但是靳尧没有猜中这结尾,虽然蒋英哲确实是气运之子附身,但那晚帮助他大胜而归的却是靳尧于千军万马中可直取盗首的绝顶身手。

西京赌场的年会造势极大,赌王又太爱出风头,游轮一路开出公海,舞乐齐鸣,笙箫震天,浓浓夜幕笼罩着整个海洋,深蓝海面上跳跃着点点灯火,大洋中的这粒硕大明珠成为方圆数百海里内唯一显眼的存在。

几艘小艇悄无声息地靠近,一道道幽灵般的身影顺着绳钩攀爬而上,黑暗深处里有金属的亮泽一闪而过,如果靳尧此刻在外面,他会立即分辨出那异乎寻常的冷锐锋芒来自于一支支保养得油光铮亮的枪.管。

枪声从外面响起时,纸醉金迷的大厅里的众人都有一瞬间的迷茫,靳尧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把按下蒋英哲的脑袋,同时脚背一勾身旁的韩恕,这两个人就被他推进了赌桌下。

“躲好!”他匆匆丢下两个字,就消失了身影。

凄厉的尖叫如同闪电刺破封闭大厅的空气,浓烈的硝烟气息中子弹暴雨一般劈头盖脸砸落在人群里,无数器皿破碎炸.裂之后缤纷乱溅,刺鼻粘稠的血腥潮水一样涌入鼻腔里,钻进桌子下的人越来越多,哀嚎和痛哭之声轰击着人的耳膜,谁也不曾料想这艘奢.靡繁华的游轮竟是一辆通往冥府的班车。

蒋英哲和韩恕焦急地在一张张被死亡笼罩的哀戚欲绝的脸上搜寻过去,他们没有找到靳尧。

韩恕更是急痛万分,因为他看到蒋英哲的小臂上正汩汩流着鲜血,他被流.弹击中了。

蒋英哲微微摇头,阻止韩恕几欲冲出口的叫喊。

海盗们停止了示威射击,宾客们被从各个角落里赶出,蒋英哲和韩恕抱着头,蹲在人群里,前后都是一样绝望哀伤的脸,整个大厅里都是压抑到极致的低泣。

盗首迈着优哉游哉的步子徜徉在这群拥有社会巨大财富的人群中,欣赏着他们如同待宰羔羊一般瑟瑟发抖的模样。

蒋英哲渐渐明白这群人的目的,他们既是抢劫也要绑.架,有海盗拖出一张桌子简单扫清桌面的东西,开始给宾客们做信息登记。

世界就是在此刻陷入一片混沌里,海盗头子怒喝道:“怎么回事——”

他只来得及吼出这四个字。

“咻咻咻咻——”

有闪电游龙在封闭的空间中疾梭,大部分的人只看到漆黑暮色中片片银光频闪,一个个海盗闷.哼着倒下,像是有幽灵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直到灯光再次打开后,人们才看到这些几分钟前暴戾凶残到极点的不可一世的海盗们保持着相同诡异的姿势失去了呼吸,他们捂着自己鲜血喷溅的脖颈,双目瞪得犹如船壁上镶嵌的用来装饰用的鱼缸里的鹅卵石,一种极度惊恐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凝固在他们脸上。

海盗们不明白在电光火石间致他们于死地的凶.器究竟是什么。

那是客厅正中央的赌桌上置放的特制扑克牌。

满地狼烟,宾客们余悸未消,所有人都知道蒋公子身边的这个青年救了整艘游轮上的人,但是他们伤的伤吓的吓,只有游轮的主人赌王在女儿的搀扶下蹒跚而来再三致谢。

蒋英哲激动得给了靳尧一个勒到窒息的拥抱:“靳尧你简直是我们的佐罗我们的超人啊!我爱死你了!”

手臂上的伤口被牵动,他“嘶嘶嘶”地直抽冷气。

“游轮上的医生死了,你再忍一忍,到了岸上我们就去医院。”韩恕眼眶都红了,握着蒋英哲的手,那样子恨不得中弾的是他自己才好。

“要什么医生啊,”靳尧捋起蒋英哲的袖子查看,从腰间取下军.刀,“又不是要害的地方,我给你弄出来。”

蒋英哲脸都白了,比痛还要厉害的是他惊吓到了:“你要干嘛?你不会要用刀子给我把子.弾挖出来吧?我我我……我还是去医院打麻药吧……”

靳尧苛责地瞥了蒋英哲一眼:“子.弾留得越久血流越多,大男人怕什么疼!别乱动,这子.弾滑得浅,不用刀子也能取出来……”

他扼住蒋英哲的手臂施力,蒋英哲嗷嗷叫,一边眼睁睁看着那铜头铜脑的东西居然从自己的血管里冒出来,差点没厥过去,他猛力一抽胳膊,靳尧刚伸出去的指尖捉了个空,只得俯身微微一吸,那子.弹就被他叼在了嘴里。

“砰”一声,吐出去的子.弹铿然落地,像是把蒋英哲一颗陡然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又高高抛了出去。

韩恕看得回不过神,蒋英哲甚至连疼都忘记了,他那青白交加的脸更是一点一点洇出了红晕,连额上沁着的冷汗都像是被蒸热了,让他觉得莫名口干舌燥。

游轮上虽然没有了医生,医药箱却还是必备的,靳尧给蒋英哲包扎好伤口,打了个俐落漂亮的结,忽然拍了自己脑门:“早知道给你点个穴,你也不用这么疼了啊,看我这个记性!”

蒋英哲扁着嘴,真是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第二天黄西棠送来了股权转让合同,承靳尧的吉言和贵手,蒋英哲真的不费一分一厘拿回了股份。

他缠着靳尧一定要对方跟着他一道回港城,靳尧在哪里漂泊都一样,便同意了,名义上他还是做自己的老行当,贴身保镖。

离开许泽恩之后的靳尧第一次有了稳定的落脚处,不再有风雨飘摇刀光剑影,不再有阴谋吊诡烽火狼烟,蒋英哲的身边只有热闹繁华,欢声笑语,他与蒋韩二人同进同出,彼时三个青年都觉得快意江湖,人生恣意至此,已是极乐。

后来靳尧发现了韩恕对蒋英哲不同寻常的感情。

那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靳尧一直以为他的许泽恩时代早已划上句号,那些年少轻狂也好,撕心裂肺也罢,都渐渐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他陪伴过这个人,深爱过这个人,他付出过所有,也失去过所有,他以为所有的爱恨情仇恩怨负义都已勾销,他以为所有的欢乐和悲苦都已终结。

可原来不是的,那个人的身影可以被强行驱逐出脑海,但是那个人留下的烙印却始终固执地圈守着他,只要有一个契机,那被禁锢住的结界就会悄悄碎开,千丝万缕的情愫细细密密探出它们的触角,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心脏。

看到韩恕围绕在蒋英哲身边,看到韩恕隐忍而克制的眼神,看到蒋英哲流连在一个又一个他自己都记不住名字的女人身畔,靳尧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里也有千万只毒虫在啮咬。

韩恕和蒋英哲,就像是另一对自己和许泽恩。

这世上为什么有这样多的痴情总被无情误?

但是韩恕和他不一样,靳尧觉得韩恕应该争取,因为蒋英哲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意。

“他这么个作法,”那时三人在某间会所,蒋英哲带着一个刚看对眼的女人不知混去了哪里,韩恕坐在包厢的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靳尧说,“你就不管管。”

韩恕惊愕地抬头,好像不明白靳尧在说什么。

靳尧从来都只打直球:“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你这样折腾自己,只是犯傻。”

韩恕的脸上一忽儿红,一忽儿白,他嘴唇开阖了好几次,都不知道说什么。

“我能看出来,”靳尧靠在沙发上,双手环胸,定定看着韩恕,“你又不是娘们儿,有什么不敢说的?”

韩恕重重吐出一口气,他扯出一个称得上惨烈的笑:“我要是个女的,我就没什么不敢说的了。”

蒋英哲是个直的。

靳尧身体前倾,他的双肘撑在微分的双腿上,双手交叉托着自己的下巴,包厢里昏暗蒙昧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有些朦胧,但是十分认真:“我以前以为直和弯是用以区分爱情的,后来才知道,是爱情决定了你是直的还是弯的。你们相伴这么多年,感情比谁都深厚,你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就算不成功,你也失去不了什么,蒋英哲永远也不会赶你走。”

那天的韩恕喝了酒,但是靳尧没有,可是韩恕分明看到靳尧的眼里有水光,烈酒像是盛在了他的眼睛里,他一直以为靳尧是精悍强大无坚不摧的,可那天的靳尧让韩恕觉得他就像是一个迷路了许久,找不到归途的孩子,可这个迷路的孩子却还在拼了命地给别人去指引方向:

“能守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是一件很欢喜的事。”

“你应该让他知道。”

“韩恕,告诉他。”

“要个结果。”

“明明白白地输,好过稀里糊涂地赢不了。”

然而韩恕沉默了许久,最后把脸埋进了双掌里,喑哑而脆弱的声音缓缓流泻出来:“我输不起。”

我输不起。

就像现在这样,能看着他,守着他,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和奢侈,如果捅破那层窗户纸后要不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反而把蒋英哲推向更远,韩恕不想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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