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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的一块钱!”别看都摔趴到地上了,汪翠芬还是伸着手想去够那一块钱。
“哎哟我的屁巴骨!”这是毛红花,说话是粗俗惯了的。
郑美红呢,她只是“啊啊啊”地尖叫。
李香娟嫌这几个女的耽误她工作,刚刚就已经扭头走了,至于孟丽云,她又不傻,能去向害她的人献爱心?所以,她就抱着唐棠,等地上那几人呜哇哇地鬼喊鬼叫了一阵,才随口关心道:“哟,地上多脏啊,快起来!”
菜市场是真的脏,烂菜叶子、泥巴浆水、甘蔗皮、西瓜子……还有嗡嗡乱飞的苍蝇,循味儿满地乱爬的蚂蚁。
郑美红头上挂着片烂菜叶子,脖子上沾着几颗西瓜子,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先去拉扯汪翠芬,老太太膘肥体壮,郑美红根本拉不动,于是转而去拉毛红花,将毛红花起来了,姑嫂两个才合力把汪翠芬扶起来。
最后,三个老娘们儿都瘸了腿,仨人一溜并排站着,一个扶着一个的肩膀,就像刘二胖家电视机放的外国人跳的士高一样,集体一脚高一脚低,嘿哟,还走出一个四四拍的节奏。
被这么一闹腾,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孟丽云今天也不卖衬衣啦,转头跟唐棠说:“小甜妞,大功臣,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妈妈在菜市场买了,一会儿回家给你做呀。”
孟丽云说女儿是大功臣,是因为一家三口来菜市场的路上,女儿最先发现毛红花在后头跟着。那一家子的肚子里都装着坏水,孟丽云当时一听就提防了,唐志华的单位离这儿不远,等看到毛红花往家属院方向去了,孟丽云就骑着三轮车去唐志华的单位,把衬衣换成了唐志华的工作服。
她为什么还要回到菜市场呢,是因为想确定这家人是不是真这么坏,以及看看他们的招数,以后也好防着嘛,至于看仨黑心娘们摔跤,那就是意外收获了。
“我不是大功臣。”唐棠小小声地嘀咕,胖麻雀才是大功臣,因为是胖麻雀认出毛红花的,家麻雀这种小东西,真的贼精。
孟丽云望见对面的猪肉铺案板上摆着一个猪头,问唐棠,“要不,咱买猪头肉去?”
这年头,猪肉是油水越重越好卖,但是猪头肉呢,吃起来有猪肉味,其实没什么油水,而且一买就起码得是半个猪头,花几块钱就买个味儿,一般人家哪里舍得嘛。
唐棠还没回答呢,孟丽云说完自个儿愣住了,不久之前,她还在为儿子们几块钱的学杂费发愁,而现在,她已经可以阔气地掏几块钱买猪头了。
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啊!
……
一九七八年的秋天过去了,转眼是冬,翻年是春,接踵而至的夏,如约又来的秋……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很快就到了一九八零年的夏末。
“噼噼啪!”
“噼噼啪!”
榆树街的街口子上,一家新开的店面门口,几毛钱一百响的小鞭,放了足足十几分钟。
过路的人听到这热闹非凡的动静,忍不住就停下来张望,有人问:“这又不过年,谁家放鞭炮呢?”
“那边牌子上不是写着嘛,丽人服装店,新店开张。”
“哟,这些待业青年够豪横啊,就这放鞭炮的钱都得十几块了吧?”
这两年大批知青回城,国营企业的岗位有限,根本安顿不过来,好些人都成了待业青年。城里头连喝口水都要钱,这些待业青年也得想法子是不,所以呢,找不到工作,又不肯闲着的,就练摊儿卖点小东小西。
现在大家的意识里,国营企业里的工作才是好工作,哪怕是有门面个体户,那也相当于是个固定地方练摊儿而已,所以一听说是服装店开张,大家就认为老板肯定是找不到工作的待业青年。
不过,过路的人里,也有一二个消息灵通的,就说:“门口站着和居委会杨主任说话那个,见着没,那位就是老板。”
居委会的职能有调节家庭纠纷、招工上岗、管理辖区户口、出门开介绍信等林林种种,总之是个充分深入群众日常生活的组织,而杨主任又是个随和亲切的干部,辖区内好多居民都认识他。
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就顺着去找服装店老板了。
这一看啊,就眼前一亮。
和杨主任说话的是一位女同志,怎么说呢,这位女同志本身长得就很俊,净白的皮肤,端庄的鹅蛋脸,而她身上穿的衣裳,更是非常引人注目。
——上身穿着一件的确良白衬衣,虽然很好看,但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裤子。
裤子的料子一看就不是劳动布,而且普通的裤子近乎于直筒,从头到脚的尺寸都放得比较宽,往里头塞秋裤或者毛裤那是宽松有余。而那位女同志的裤子,小腿至鞋面的那一部分裤筒,跟个张开的喇叭一样上小下大,其他部位呢,尤其是大腿和臀部,裤子的料子贴合地包着身体,将人的身形展露无疑。
“呀,老板穿的是喇叭裤!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个年轻姑娘眼睛一亮,发出惊呼,又说:“没想到在我们市里竟然能买到!”
年轻姑娘的堂姐在北京上学,最近给家里寄回来的照片里,堂姐穿的就是刚买的喇叭裤,那叫一个神气活现,还在信里专门大大地得意了一番。
年轻姑娘虽然看不惯堂姐爱显摆,但对于喇叭裤,是真的羡慕。
那可是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男人》里面主角穿的裤子款型,虽然很多老人说穿喇叭裤的是男流氓女流氓,但是挡不住年轻人们的喜爱啊。
穿一条喇叭裤,戴上个□□镜,再提一台半导体,那就是眼下最时髦的青年了。
但是,一件物品的流行,从一线城市往二线三线下沉,总有个过程是不是,眼下这个阶段,年轻姑娘逛遍了山岚市的百货商店都没买到喇叭裤。
哪里能想到,这家服装店竟然有!
“走,咱去看看!”年轻姑娘二话不说,拉着同伴就往丽人服装店去了。
其他人,虽然不一定知道喇叭裤是什么,但是架不住那位女老板穿在身上好看,那就是一个活招牌,谁看了谁都想去试一试。
榆树街一头通向几个大单位的家属区,一头通向人民广场,几分钟的脚程就能到新华书店、电影院等,所以街上总是人来人往,就凭那百响的鞭炮以及店门口的孟丽云,路过的女同志但凡是爱俏的,十有□□都忍不住进店看一看。
服装店门口,杨主任还在跟服装店老板说话,“孟丽云同志啊,现在国家开放了手工和服务业的个体经营,你既有头脑又有胆识,我相信你的服装店一定会红红火火,但是同时你也要牢记,咱们姓社不姓资,这其中的分寸界限一定要把握好,尤其是‘七上八下’的标准必须遵守。”
“七上八下”的意思就是,个体工商户可以请人,最多可以请七个,那叫雇佣帮手,如果请的人达到八个及八个以上,那就是剥削,是属于资本主义的行为方式。
“是,谢谢杨主任。”孟丽云连连点头,笑着跟杨主任道谢。她知道杨主任是在警醒她,也是在提点她。
“行,祝你的生意蒸蒸日上。”杨主任爽朗一笑,挥挥手,这就去办别的事儿了。
孟丽云的人缘好,家属院的邻居们听说她新店开张,好多人都来捧场,这会儿杨主任一走,大家七嘴八舌地夸奖说:“丽云,你这店好阔气,你胆子可真壮啊!”
阔气确实阔气,店里的水泥地改贴了地砖,墙上重新刷了白,临街的那面墙全部挖空镶了玻璃,靠着玻璃摆放了两个塑料人体模特,玻璃外面,沿着招牌挂了一圈霓虹灯泡。
实际上,店面的投入只是看得见的投入,在背后,还有一个制衣团队的投入。
孟丽云一口气买了四台缝纫机,让方小桃帮忙找了四个信得过的服装厂员工,把缝纫机分别放在那几个人家里。也就是说以后,孟丽云自己只负责两件事,一是定衣裳款式,用牛皮纸打好版,二是负责售卖,其他人工环节全部让别人做。
开这个店,买缝纫机、进货、装修、租金,一共花了两千多块,孟丽云这两年练摊儿存下的钱,基本都搭进去了。而这笔款子,原本是为了让孩子们的爷爷长期住到山岚市,要用来买一套房子的。
所以,孟丽云没有邻居们说的那么胆子壮,她心里头其实也有很大压力。
她暗暗想,一定要把钱挣回来啊。
唐棠在店门口占得有点腿酸,转头问唐文和唐武,“去学校打乒乓球,去不去?”
她也不是真的想打乒乓球,就是在这儿无聊,而且她这个年龄能做的事着实有限,算起来,乒乓球已经算是有趣的了。
唐文和唐武已经九岁,看到妈妈的服装店人气很旺,也没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就点头,“去。”
唐大彪想念战友回了安平,唐兵是爷爷的小跟班,跟着一道去了,现在家里的小孩儿就唐棠和两个哥哥,兄妹三个和孟丽云说一声,带着乒乓球拍子就去联合子弟小学了。
学校的三个乒乓球台,两个在初中部教学楼前面,一个在小学部教学楼前,兄妹三个去的是小学部这边。
运气还挺好,刚好没人用。
球台是水泥板做的,上头没有球网,唐文和唐武熟练地从球台下搬出几块碎砖头,横着在球台中间立了一排,就准备开打了。
这时候,唐文看到球台不远处的走廊下站着个中年人,连忙朗声问好:“王校长好!”
唐文回回考试都是年级第一,王校长也是认识的,王校长一辈子教书育人,看到聪明踏实的学生,不由得慈爱地笑一笑,“你们好。”
不过,王校长的心情其实不太好,因为,他又一次往区里申请经费修建教学楼,区里再一次地驳回来了。
联合子弟学校的建筑是分两次修建的,一次是民国时期,收垃圾的老夏家里捐了款出了地,在这里修建了一座书院,那一批的房子就是现在的小学部,另一次是五几年,那批修建的房子是现在的中学部。
不管是哪一批建筑,现在都已经十分老旧,有些教学功能根本无法满足,所以这次学校跟区里打申请,想修建几间砖房,用来做化学实验室、室内活动室以及阅览室。
结果呢,区里的几个学校竞争太激烈,联合子弟学校没能争得过。
“唉。”王校长是真的想让孩子们的条件好一点,他叹口气,转身回办公室去接着发愁了。
唐文和唐武的乒乓球打得不错,唐棠呢就是重在参与,碰到球就算赢。但是哥哥们都愿意让着她,本来说好一人六颗球,实际上轮到唐棠打的时候,都是随着唐棠爱玩儿多久就多久。
结唐武横排改竖拍,放轻了力道,正陪唐棠慢悠悠地玩儿着呢,三个小孩儿跑过来,其中一个小胖子说话挺横,上来就冲唐棠嚷道:“让开,我们要打球!”
本来吧,小学部只有一个台子,大家平时一起排好队,一起玩儿,也没什么,但是这几个小孩儿太没有礼貌,而且一来就冲唐棠吼,唐文和唐武就不高兴了。
小胖子是小学部一位外号“四平”的语文老师的儿子,名字叫张超超,四平老师经常把张超超带到办公室,偏偏这小孩儿特招人嫌,所以好多学生都认识他。
唐文说:“张超超,先来后到,是我们先来的。”
唐武不讲究以理服人,直接撂了拍子,把唐棠挡到身后,冲张超超吼:“不许吼我妹!”
张超超别看比唐文和唐武矮,但是他妈妈四平不但是语文老师,还是教务主任,所以张超超底气足得很,仗着长得肥圆,屁股把唐文一撞,自个儿站在球台面前去了。
他另外两个小伙伴儿呢,也赶紧去占了球台另一头。
唐文能忍吗?他伸手就去扯张超超。
谁知道,张超超长得像个猪崽,性格也像,唐武刚一碰,张超超就嗷嗷嗷地叫,活像是外婆家的猪崽被劁猪匠劁的时候那点儿惨叫。
跟张超超一起来的两个小孩儿,一看这边动手了,赶紧过来帮忙,唐文不能让弟弟受欺负啊,也加入了团战。
男孩子们打架的次数比吃饭的顿数还要多,唐棠退开几步避开,观察几个男孩儿打得并不激烈,主要是你推我一把,我攘你一下,而且唐文和唐武并不吃亏,所以唐棠就先在一边儿看着。
那边办公室里不是有个王校长嘛,要是真打激烈了,她就去喊人。
几个男孩子拉拉扯扯,也不知怎么的,一道反射阳光的亮片闪过,丁零当啷两声响,有东西掉到旁边的水沟里去了。
几个小孩儿愣了一下,都往自个儿身上摸,过了几秒钟,唐文大叫一声,“糟了,那是我的钥匙!”
小学部这边的建筑都是民国时期夏家捐修的,夏家祖上在前清的时候就搞洋务运动,到了民国那阵,家里人接触的洋人事物多,就说这排水沟就是按外国样式,修的是七弯八拐的暗沟,沟上原先盖着铁篦子,后来大炼钢铁那阵,学校把铁篦子捐出去了,又改成了死沉的石头篦子。
“要不,拿我的钥匙找小区门口的锁匠配一把?”唐棠试着把手伸进石头篦子,在场就属她的手最小,然而也只能伸进去手掌,到了手腕儿那就过不去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因为头一天晚上的暴雨,暗沟里有水流,冲冲刷刷,两只钥匙就变了位置,想用树枝掏都够不着了。
“不行。”唐文摇摇头,小帅哥皱着秀气的眉头,说:“不光是咱们家里的钥匙,还有我们班教室的钥匙。”
被委任管理教室的钥匙,对于小学生来说是莫大的荣誉,结果现在把钥匙弄丢了,就算老师那儿还有钥匙,对唐文来说,那也是辜负了老师的期待,把荣誉搞砸了。
唐武虽然不爱学习,但他很能明白哥哥的想法,当即转头怒瞪张超超,“小胖子,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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