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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强壮的守卫走进来,拖着伊稚斜向外面走。其中一人笑道:“小子,该上路了!”

伊稚斜自知命在旦夕,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一边叫喊一边挣扎,可却是无济于事。

两个守卫将伊稚斜带到了王庭的西面。远处便可望见,那里人山人海,早已聚集了上千人围观。这些人眼中充满了兴奋,都期待着亲眼看见匈奴王子惨死在野兽的尖牙利爪下。

伊稚斜一眼便看见了仇人普什图,只见普什图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两人均是神采飞扬,想来这便是普什图的妻子,两人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不远处,那宁公主也在其中。她双眼噙泪、神情冷峻,时而幽怨地望着普什图,时而冷冷地凝视着伊稚斜。

伊稚斜见仇人、心上人都在旁观,又激发出心中的傲气。他不愿在两人面前丢脸,将心一横,喃喃自语道:“伊稚斜!他们都看着你呢!你可要振作一点,死也得死的勇敢一些!”他握紧双拳,终于强自忍下了内心的恐惧。

穿过熙熙攘攘地人群,伊稚斜余光瞥见,这些人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又听见来自于他们的冷嘲热讽。他发誓,如果能活着离开,一定要让这些月氏人付出血的代价。

守卫把伊稚斜带到一口深坑面前,一把将他推了下去。伊稚斜爬起身来,见周围半丈见方,前方是一个铁栅栏,外面就是那所谓的斗兽池。正对面,还有一处洞穴,洞前也有一面铁栅栏,里面漆黑黑不见光亮,黑暗中一双碧油油的眼睛正凶狠地看着自己。他深吸一口气,暗道:“那是什么野兽?”

正在此时,有几个月氏人大声说了几句话,随之众人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两面的铁栅栏一齐打开。伊稚斜惶恐地跑进斗兽池内,只见对面洞穴中跳出一只硕大的苍原狼,正凶狠狠地盯着自己,巨口獠牙中流淌着唾液。

那巨狼缓步走到中间,突然引颈长嗥,声震云霄,令人毛骨悚然。伊稚斜倒吸了口凉气,吓的面色都白了,腿下有些发软,险些坐在地上,不经意间已经后退了一步。

野兽不通人性,却能嗅出人的恐惧。巨狼慢慢向前靠近,不停发出低吼声。伊稚斜抵挡不住心中畏惧,只得一步一步向后倒退。围观的人中不时有人大声叫喊,试图激怒巨狼,让它发起攻击。

没过多久,伊稚斜已经退到了斗兽池的边缘,再也无路可退。又见那巨狼越来越近,他的心不禁砰砰直跳。他忽然想起儿时听到的故事,倘若在草原上看见饿狼,一定不要表现出害怕,要高举双手,大吼大叫,表现出自己的强大,这样才有可能狼口逃生。

当此之时,伊稚斜来不及细想,当即举起双手,冲着巨狼大吼起来。然而,他却没考虑地周全。眼前这巨狼远非寻常饿狼可比,到现在也不知有多少奴隶已经倒在这匹狼巨口獠牙之下。有胆小懦弱的,更有勇敢好斗的。凭他几声叫喊,根本不足以吓退巨狼。

果不其然,下一刻巨狼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猛然扑了过来。伊稚斜大骇之下,身子一歪向左侧躲去,转身撒腿就跑。

巨狼几个跳跃,已经追到伊稚斜身后,前爪伸出,正好钩在他后腰上。伊稚斜向前倾倒,从地上滚了一圈。他刚一转头,就被一张血盆大口咬住了喉咙。霎时间,鲜血崩出,伊稚斜躺在了血泊中,再也无力站起。他临死前最后一眼,正看见那宁公主深情款款地望着普什图。随后,伊稚斜的嘴微微颤动一下,脸上的不甘与惊恐渐渐凝滞,身子再也一动不动。他死了……

另一方天地,时间回溯,伊稚斜又站在了斗兽池的边缘。巨狼扑身过来,伊稚斜仍是转身就跑。没奔多远,他又一次被扑到在地。当他转身时,将手挡在身前,巨狼一口咬在了他小臂之上。他吃痛大叫一声,另一只手出拳打在了巨狼下颚上。

巨狼猛然甩头,将伊稚斜丢出一丈多远,随之扑到他身上,开始疯狂地噬咬。伊稚斜挣扎一会儿,就又一次到在了血泊当中。临死之际,他的视线仍是停在了那宁公主身上。就这样,他又死了一次……

一次,伊稚斜被咬烂了面门;一次,他被咬断了四肢;一次,他被咬的肚破肠流。他一次又一次倒在血泊之中。

一瞬之间,便有千万种选择。在无数个世界里,伊稚斜死了千遍万遍,却只赢了一次。

这一次,他又站在斗兽池的边缘。听着巨狼的咆哮,他没有思虑如何逃脱,而是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宁公主。两道眼神交错,一道饱含深情,一道却是冰冷无情。刹那间,伊稚斜心中最后的期望被击碎了。曾经,无论有多绝望,他都以为总有一日能获得那宁的真心。可到现在,他终于彻底明白,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也无法改变那宁对自己的讨厌与憎恨。心爱之人只盼着自己惨死于巨狼之口,这世上是如此的无趣、可悲,又令人感到无奈。

伊稚斜暗暗叹了一口气,不再躲避,打算直面自己的死亡。下一刻,巨狼又一次飞扑过来。伊稚斜心中那枚恨意的种子,便在此时也开始萌发,一股异样的力量充斥着他的身体。这股力量以无惧生死为代价,淡化了世间任何恐怖。

伊稚斜淡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时间的流逝也渐渐变缓慢,在他眼中,巨狼的身影仿佛停在了半空。原来当你不在畏惧之时,强大的对手并没有那般不可战胜。

伊稚斜向前俯冲,轻轻地在巨狼双眼上一拂。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只瞧见,两个影子交错过去,随即那巨狼嘶吼连连,又在原地疯狂打转,而伊稚斜却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狼眼睛瞎啦!”众人仔细瞧去,但见巨狼双眼下各有一条血痕,不由得相顾骇异:“这少年究竟是如何刺瞎巨狼的双眼?”

那宁公主吃惊更甚,寻思:“可恶!大祭司的预言竟然成真了,这可恨的小子竟然活了下来。”她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人群,眼泪无声滑落,冲散了脸上的妆容。她永远也忘不了昨天的事,心上人与妻子共度新婚之夜,而自己却被这奴隶糟蹋了。

斗兽池中,待那巨狼折腾地奄奄一息,伊稚斜才缓缓走上前来,“咔嚓”一声掰断了狼的脖子。众人耸然动容,稍时,西面先传出一阵掌声,随后掌声雷动,几乎所有人都在喝彩。

伊稚斜冷冷地扫了一眼,心中没有半分激动,有的只是对这些人的憎恨。他性子奇傲,不愿被人当成取乐的玩物,甚至为此感到耻辱。总有一日,他要征服这些月氏人,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奴隶。

四五个守卫将伊稚斜重新上了锁链,带回到原来那地牢中。牢门打开,伊稚斜平静地走了进去。

“咦!你竟然活着回来了!”那匈奴男人有些惊异。伊稚斜吐出一口气,道:“这有什么奇怪,你不也一直没死吗?”那男子望着伊稚斜怔怔出神,不再说话。

晚间,守卫送进来一份吃食。伊稚斜正倚在牢门前,便要拿起,忽听身后有异动。他身子一晃,转身发现,那匈奴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刚刚出手要按住自己。伊稚斜道:“你做什么?”那人冷笑道:“这点吃食根本不够两个人的,小子,你别想吃了,免得多吃苦头。”

伊稚斜心中微怒,语气却是平淡的很,笑道:“我若不吃就得饿死,左右是个死,为什么不做个饱死鬼?”

那人面色一沉,说道:“既如此,你是非要与我较量较量了?小子,我劝你还是老实一些,我在这地牢中待了十二年,还从未有人在我手上得过便宜!”

伊稚斜性子暴戾,一向是吃软不吃硬,听这人言语间大有威胁之意,更加不以为意。他嘴巴一努,说道:“你别以为我年少,就好欺辱,有什么本事快快试出来。”

那人眼神一凝,也不再多言,忽然双手甩动,其手腕上的锁链足有数十斤重,急速挥舞之际,震的哗啦啦直响,威势着实不小。

伊稚斜屡经生死考验,不仅勇敢过人,身子更是练就的无比灵敏。那人铁索挥动虽快,他却瞧的一道影子,当即向后一退避了过去。

两人交手一瞬,均自发觉对方的棘手。那匈奴男子既能轻而易举挥动如此重物,可见身手不凡。而伊稚斜能够避过,也让那男子颇为惊异。

男子神色凝重了一些,问道:“你这小子不会是无名之辈,说!你叫什么?你父亲叫什么?”伊稚斜仍不愿暴露身份,稍稍寻思,便道:“我叫哈图,没有父亲!”

“哈图?”那人重复一遍,又道:“不对!这不是匈奴人名字。哼!你不说就算了。这吃食一人一半,怎样?”他此时做出妥协,却不是因为怕了对方,只因看着这少年,如同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一般,有些莫名的熟悉之感。

伊稚斜自知不是此人对手,只得点了点头。两人分吃了东西,都各自倚在牢笼一侧睡去。

第二日,无事发生,两个都守在各自的角落中,静坐了一日,相互也不说话,显是忌惮着对方。

第三日,上午之时,只听远处传来脚步声响,由远及近,约莫有七八个守卫一起走来。伊稚斜双目睁开,心中一凛:“又来了,也不知今天又是什么野兽?”

守卫打开牢门,一齐走了进来。前面那人将门口的伊稚斜推到一边,随即走向牢房深处,五六个人一齐把住那匈奴男子胳膊,将其薅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走吧!轮到你啦,我们几个把赌注都压你身上,你可不能输啊!”

那匈奴男子也没挣扎,痛痛快快跟着守卫们走了出去。一人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对了!我听说你的对手后腰有一处伤,可别忘了啊,嘿嘿嘿!”匈奴男子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伊稚斜望着守卫们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又安心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过了一个时辰,又听一阵哗啦啦锁链响声,光亮中好几个人影一起走来。这地牢幽暗,直到那几人走近,伊稚斜才看得清楚,回来的还是那神秘的匈奴男子。这时男子衣服多了不少血迹,可他身上又没有什么伤势,可想而知这些血都是从他的对手身上流淌下来。

于此同时,伊稚斜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意自那匈奴男子身上溢出,这股气势颇为震撼。伊稚斜半点也不怀疑,倘若不是手脚皆有精钢铁锁束缚,这七八个守卫怕根本控制不住此人。

匈奴男子杀气腾腾地走进牢门,脸上却是毫无表情。伊稚斜渐渐对此人有些好奇,便问道:“今天的对手难缠吗?”那人道:“算不得什么,几个人而已!”说话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倒好像丝毫没放在心上。大概是他久经杀戮,早已不将生死当一回事。

伊稚斜怀想起,那日自己虽凭着一时之勇杀掉了苍原狼,可没此人这般镇定自若,不由得对他暗生敬佩,叹道:“可惜!可惜!如此英勇的匈奴战士竟然只能锁在月氏人的地牢中,唉!”

那人轻笑一声,道:“你不也困在这里吗?”他缓缓盘坐下,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道:“小子,别想着打听我的身份,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伊稚斜眼神一眯,越发觉得此人有些来头。只听那人又道:“困在这地牢中,倒是有一个好处,让你不断去磨炼‘势’。”

“势?”伊稚斜心头一震,这个字他曾在猎骄靡口中也听说过。伊稚斜问道:“那是什么?”

那人淡淡地说道:“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东西,能决定因果的走向。你的势强,结果便能顺你心意,势弱,结果就违你心意。欲练其势,首先得无畏无惧。大多数人在这第一步就倒下了,你能从斗兽池中活下来,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

或许是在牢笼中太过寂寞,这匈奴男子显得有些健谈,说起话来十分坦直,没刻意隐瞒什么。

伊稚斜吃了一惊:“他这些话与猎骄靡所言不谋而合,却又更加简单明了。这些对于势的理解,可是大单于冒顿毕生的感悟,这人究竟是谁?竟然也知道这些东西。”

那人斜目微睨,说道:“你的表情没有一点迷惑,而是惊讶,看来你也曾听说过势,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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