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耶利米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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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陆危比起来，陆安的报道就少了很多。</p>

陆安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到大，卧病在床。日积月累，身上好像都浸润了一种药的清苦味道。他病容苍白，眼睛却跟林间的鹿一样，似雨还潮，含着笑意。</p>

透过照片，根本想象不到这样一个干净清澈的青年，会成为现在，令世界闻风丧胆的【灾难】。</p>

不过，图灵作为S级执行官，接触过的人太多了。他还从陆安清润的笑里，就看出，病床上的这个青年，并没有外表那么无害。</p>

想来也是，旧蝶岛长大的人，谁会是真的弱者。何况他还是伯里斯的孩子，是陆危的弟弟。</p>

但是陆安还是和其余人不同的。他跟太子太子妃，叶吻陆安比起来，对这个世界的善意太明显了。或许是真的命悬一线才懂得生命可贵，陆安是真的喜欢病房之外的一切。</p>

可是，他是【灾难】。</p>

这一整个下午，图灵都在试图从五人的往事里去了解旧蝶岛的事。他当初去【乐园】调查失窃案，只从严博士那里得到了一点零星信息。可图灵从叶笙潜意识织出的梦境里，却看到了一个又一个让他震惊的真相。</p>

原来太子和太子妃是青梅竹马。</p>

原来灾难和话事人小时候认识。</p>

原来蝴蝶就是陆危。</p>

原来严博士的日记里，写到的【原始汤】移植计划，最后选定的人是叶吻陆安。</p>

图灵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来。看着照片里五人的合影，他再次确定了。【织梦者】织梦，是完全不参考主人公心情的。就上辈子首席那种冷酷独裁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照片。</p>

叶笙偏头，平静问：“你在看什么？”</p>

图灵一凛，然后默默地把手机递了过去。</p>

“叶笙，我想了解关于【蝴蝶】的事，所以多关注了一些你们以前的事。这是我找到的，你们以前的合照。”</p>

叶笙：“……”他们以前有合照？疯了吧。谁敢给他们拍合照啊。</p>

伯里斯，宁知一，秦博士，三人到后面的关系完全就是冰冻三尺，水火不容。</p>

相应的他们几个小辈也很少见面。就连他和宁微尘有过那么暧昧的一段岁月，到后期都是各自陌路，一年见不到几次。</p>

他们怎么会有合照？</p>

但是叶笙接过图灵的手机，看到里面的照片，彻底沉默了。</p>

照片里，是他们“高中”的毕业晚会。</p>

旧蝶岛根本没有高中。【织梦者】读取的，应该是叶笙关于第一军校的记忆，而后将它改编成这个样子。</p>

伯里斯脑子进水，每年会在军校举办的异能者盛会，他和叶吻作为蝶岛的特邀代表，只用过来签字。</p>

可是这个世界里，没有异能者，没有灾厄。他们就是一群普通的高中生。</p>

照片里，叶笙曲着一条腿，依靠在窗户边，手里拿着一张信纸。</p>

他头发乌黑，神情冷淡，低头更显得后颈雪白。</p>

这个世界，没有杀戮，不会催人长大。所以叶笙的冷是一种独属于少年的疏离感。</p>

他长腿裹在牛仔裤里，笔直锋利。衣服规整地扎入裤中，腰身像是拔节的松竹。手臂、肩胛、后背，看起来都有点清瘦，却又充满力量。房屋中央的灯光照不到靠窗角落，只有一线月光从窗缝里招进来，纠缠着叶笙清晰分明的下颌线。</p>

画面里，他表情无语，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打人。</p>

但让他生气的人却好像早就熟知他的样子，不以为意，还越靠越近。</p>

一只手自上方，扯过信纸。手指修长白皙，力度不容小觑。</p>

宁微尘把白色衬衫的袖子挽起一截，身量比他高个几厘米，于是靠过来时，带着清晰的压迫感。他扯着纸，唇角随意扯着，似乎是在问他在看什么。月光同样将他的眼睫渡上霜，很标准的桃花眼，天生含情，现在盯着他，却难得的没有笑。</p>

图灵这张照片是从一个论坛上找到的。初中的时候，因为陆危跟班主任告密，造谣他们早恋，震惊所有人。</p>

于是后面，他们两个在同学眼里硬生生被组成了cp。一群人都在背着当事人，找他们相爱的蛛丝马迹。</p>

这张照片旁边还有配文。</p>

【照片拍于他们高中毕业那天。叶学长收到一个傻逼的宣战书，要约他天台打架。结果被宁学长以为是情书，于是有了这一幕。嘿嘿，真的不是在吃醋吗？[摊手]】</p>

【以叶笙的性格，能容忍宁微尘靠那么近，也绝对是因为喜欢吧。不愧是青梅竹马。】</p>

叶笙：“……”他找到【织梦者】一定要好好把这个第四版块的傻逼异端揍一顿。</p>

而房间的中央，坐着的是叶吻、陆危、陆安三人。</p>

陆危天天打架旷课、手撕校规，却在盯人早恋这件事上，堪称校园楷模，是老师的得力好帮手。</p>

他坐在沙发的一头，两腿自然的舒展，手指里夹着一根烟。</p>

一线烟雾里，烟头成猩红的一点，明明灭灭。</p>

陆危仰着脖子，有一搭没一搭抽着烟，冷笑着盯着对面两人，长兄的压迫感十足。</p>

叶吻天天面对她哥，早就刀枪不入了。跟叶笙比起来，陆危的警告威胁，对她来说完全不够看！于是，她大大方方，给陆安展示自己送来的毕业礼物。</p>

叶吻自己做了个世界芯片。两只手握紧，要陆安猜礼物在哪只手。</p>

陆安盯着她的手，若有所思，笑了下。</p>

陆危担心陆安早恋，主要是担心陆安天生心脏病，情绪不能过大。现在的小年轻，哪个不是谈个恋爱就要死要活。比如窗边那对基佬，呵呵。而且叶吻是叶笙的妹妹，能是个好东西？</p>

想到这里，陆危朝叶吻，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下。</p>

这一幕就被定格在了这张照片里。</p>

旁边的配文是。</p>

【不是在捉奸就是在捉奸路上的陆大佬哈哈哈哈。[阴险一笑]】</p>

【你们说叶吻和陆安真的有什么吗？】</p>

【不会。真有啥，火眼金睛的陆大佬早就发飙了。他可比我们会找糖，当初宁叶两人的早恋就是他爆出来的哈哈哈哈哈。】</p>

【陆大佬自己一人时多拽多狂多霸道啊，结果遇到叶家兄妹，天天翻车，活成了纪律委员。】</p>

图灵虽然八卦，但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八卦到话事人和首席身上去。</p>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叶笙，解释说：“这都是【织梦者】抓捕我们的记忆，随意虚构的。”</p>

他给了一个大学校园的蓝本，剩下的一切，都交给【织梦者】了。</p>

叶笙说：“我知道。”</p>

图灵犹豫了会儿，谨慎说道：“【织梦者】捕获的是我们的记忆。叶笙，你对于陆家兄弟的记忆不多。你们五人的合照，我就找到一张。但你和太子的相处细节，挺多的。”</p>

多到，可以被人写几十万字的青梅竹马加破镜重圆的小说了。第四版块娱乐至死的理念，在【织梦者】这里也有体现。</p>

叶笙：“……”</p>

他的顺着链接去翻。发现在这个世界里他和宁微尘同样是九岁认识的。而且第一次见面就是打架。小时候住在一起。</p>

初中是同桌，关系形同水火。被陆危告密早恋，叶笙脸黑得要吃人，宁微尘错愕过后，笑了好久，只觉荒唐又有趣。</p>

他一张一张照片看过去。画面都被【织梦者】润色过，但叶笙还是一眼就看出它们对应现实里，蝶岛发生过的事。</p>

上辈子的感情，叶笙一直觉得隐晦难寻。世娱城的吻，仿佛是情绪上头的一时兴起。</p>

可是真当朝夕相处的时光，被照片定格记录，齐齐映入眼帘。</p>

叶笙才发现，原来很早之前就暗潮涌动。</p>

【织梦者】给了他完全的，旁观者视角。</p>

这个娱乐至死的世界，真的做到了宁微尘说过的，所有人知晓他们相爱，目睹他们相爱。梦境的蓝本里。他们还是九岁初遇。一幕一幕，一帧一帧，居然在刀光剑影的蝶岛，衍生出一条细水长流的线来。</p>

九岁。</p>

【我的天，叶笙打的可真狠啊。但是宁微尘在国外长大从小就接触枪械。没道理九岁的时候打不过叶笙啊？】</p>

【不是打不过，是少校小时候太可爱了，没看到太子爷都愣了一秒吗。】</p>

【楼上你真敢说啊，嘿嘿嘿。】</p>

十岁。</p>

【好幼稚，怎么坐樱花列车的时候，还摘人耳机呢。】</p>

【叶吻：好嘛好嘛，又是我为你们谈恋爱背锅。】</p>

十一岁。</p>

【我不知道宁微尘还会画画啊。】</p>

【他当然会画啦。宁家给他请的绘画老师是举世闻名的大画家。只不过，他只喜欢画自己的小同桌，画完就自己欣赏。】</p>

十二岁。</p>

【医务室，叶笙居然主动脱下衣服让人帮忙上药。我眼瞎了？】</p>

【这有啥。你们是没看见叶笙有一次生病发烧，打算硬抗，结果被同桌冷着脸，掐下巴喂药的时候。】</p>

【嘶，他们没打起来吗？】</p>

【没有。】</p>

十三岁。</p>

【天台的抓拍，他们是真的很喜欢偷溜出去。</p>

吵架了吗？</p>

为什么脸色都那么难看啊。】</p>

【没想到他们私底下相处，和平时都不一样。】</p>

十四岁。</p>

【我发现叶笙是真的从小讨厌交际应酬啊。每次宴会，他都会找个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个人待着。】</p>

【而太子爷很适合这里。不过，他总是不自觉回头，在找什么呢？】</p>

十五岁。</p>

【哇，叶笙居然笑了诶。我的天……好漂亮，惊艳我一生。】</p>

【叶笙的笑，就跟宁微尘真实的情绪一样难见到吧。】</p>

十六岁。</p>

【无意中，截到的，宁微尘偏头看叶笙的眼神。太子爷的眼型很会误导人，桃花眼自带轻浮，好像随便就能纠缠出一段暧昧至极的深情。</p>

但是他现在看叶笙的目光过于纯粹了。纯粹到，给我一种他爱到极致，完全不知道该拿旁边人怎么办的无奈。】</p>

【就是爱到极致了吧。太子爷这种名利场的假面影帝。竟然无奈到除了笑，什么都做不出。】</p>

十七岁。</p>

【叶笙给我的感觉，一直像是寒霜带雪的风刃。所以从叶笙眼神中读出错愕和犹豫，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了吧。</p>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养花呢。】</p>

十八岁。</p>

【因为少校总是在破例啊，从允许被靠近、允许被注视、允许被触摸，到允许自己沉沦。】</p>

【最大的破例，其实是叶笙开始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吧。他从来没给自己规划过同路人。叶笙不喜欢伪装。他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懒得表露，让人知道。可是现在，他却会出声去解释自己的决定。】</p>

十九岁。</p>

【在他们形同陌路前的最后一张照片。宁微尘丢掉钥匙的时候，在想什么呢？】</p>

【他说了两声再见。后一声是说给自己听的吗。】</p>

【一开始以为是天作不合，没想到居然是天作之合。】</p>

叶笙一直都觉得语言是很苍白的东西。</p>

他上辈子很少说话。因为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达成目的，连交流都不需要。沉默孤僻的人，这辈子都想不到，会从自己的口中会说出，“我爱你”三个字。</p>

不过真的说出来时，叶笙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望着爱人，神情温柔，心变得非常轻盈。</p>

宁微尘僵硬片刻后银紫色的眼眸里便蕴满血色，疯了一样撕咬上来。</p>

他捧着他的脸，呼吸发颤，深入叶笙牙关内，像是只知道掠夺的野兽，横冲直撞。</p>

叶笙没有躲避。</p>

宁微尘到最后咬上他的肩膀。</p>

叶笙觉得他是恨的。</p>

宁微尘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宁微尘比他还讨厌失控。他上辈子就死在去找帝国创始人的路上。破茧之年，坠海而亡，给了他永恒的噩梦。而这一世，居然又像是重蹈覆辙。</p>

可宁微尘情绪崩塌到极致，总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平静来。</p>

他铂金色的长发垂下，缠在叶笙的身上。</p>

宁微尘的手指摁在叶笙的唇角，吻了下他，眼里凝固着血色冰原，却笑着对他说：“我也爱你。”清晰平淡的嗓音，像告白也像是诅咒。</p>

宁微尘：“平安归来，笙笙。”</p>

他说。</p>

“不要让我觉得，对初恋其实也可以狠一点。”</p>

叶笙往上又翻了一遍。其实一开始，课堂上，不设防地睡在宁微尘身边，不就是妥协吗？原来他上辈子就那么爱他。</p>

图灵见鬼似的看着太子妃。他有一瞬间，错愕地看到太子妃眼眸里，好像有那么一丝笑意。</p>

不过这种笑意转瞬即逝，太淡了，缥缈不真实。</p>

图灵早就把这个帖子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他的心情非常、非常复杂。尤其想到两人上一世在旧蝶岛的身份，再看这些照片，更复杂了。</p>

图灵说：“帖子最后还有一段视频。是关于话事人和灾难的。”</p>

叶笙往下看，看到那一段，马上就找到了对应的事情。</p>

“这视频是陆危给我看的，他所谓的抓早恋证据。”</p>

不过他了解自己妹妹。叶吻幼年时，在黑暗里生活了那么久。重见光明的那一刹那，她对世界的爱意无限澎湃。</p>

陆安是她在黑暗中就认识的好朋友，对于叶吻来说，是亲人，是朋友，唯独不可能是爱人。</p>

她后面被伯里斯带着教导，久而久之，叶吻早就丧失了“爱”这项能力。她对秦博士的孺慕、对叶笙的崇拜，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伯里斯教给她很多，唯独没有教给她怎么去“爱”。</p>

对叶吻来说，“亲人”是世上唯一真实，抓得住的情感。除此之外，她热烈地看着世间万物，但也只是“看”着而已。</p>

蝶岛现任话事人的冷漠，很小就可见端倪。</p>

至于陆安。</p>

陆安年幼早慧，他不可能看不出陆危和伯里斯间的紧张关系。蝶岛的局势里，他跟叶吻见面，对于彼此来说，都不是好事。所以他很少主动去找叶吻，唯一一次期待见面，还是在离别时。</p>

点开视频。视频的背景应该是蝶岛的医院后方。</p>

画面是监控视角。</p>

蝶岛的一切都是高精尖设备，清晰地可见浮动尘埃。</p>

枯萎泛黄的爬山虎爬上旧日白房。</p>

夏日黄昏，叶吻轻手轻脚推开老屋的门。</p>

她走上前，用手捂住轮椅上少年的眼睛，明明已经把嗓音压到最低却怎么都忍不住笑意。</p>

“要不要猜一下我是谁？”</p>

巨大榕树，透过窗在老屋内投下阴影。</p>

陆安无奈的放下手里的书，配合她说：“猜不到会有惩罚吗。”</p>

叶吻：“猜不到没有惩罚。但猜对有奖励。”</p>

陆安失笑：“奖励是什么。难道又是一堆秦博士，叫你整理的数据吗？”</p>

叶吻说：“不。这次是我哥哥罚我抄的书。”</p>

陆安：“你做了什么，你哥哥居然罚你抄书。”</p>

叶吻：“我什么都没做，我就问了一句，他真的讨厌微尘哥哥吗？我哥就生气了。”</p>

陆安忍笑：“嗯，那是真的很委屈了。”</p>

叶笙有蝶岛移植【原始汤】的记忆。</p>

陆安从病房转到实验室。他被蝶岛的工作人员，换了将近一半陆危的血，为了去适应毁灭的逻辑。叶笙没有亲眼目睹这一过程，但他后面去寻找失窃案蛛丝马迹时。一个研究人员张红着脸，哭着说，“别杀我，首席，别杀我……陆安、陆安他是同意这件事的。”</p>

【灾难】第一次使用力量，是为了救他的哥哥。移植原始汤后，陆安继承母亲的深色的瞳孔，开始变浅。剔透的蓝、白到透明。他头发是软棕色的，小时候卧病床上，像是圣经里走出的小天使。</p>

但是蝶岛催着人长大。陆安到少年时，那种天使般的纯洁就已经消散不少了。</p>

虽然，他还是他们五人当中，最善良的一个。他引发九级地震，抱着死去的哥哥，一起坠入深渊。</p>

陆安同意移植原始汤。</p>

他同意蝶岛把自己变成最终武器。同意长眠不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