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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砚昭折返归来,众官兵自觉分出一条路。

前方衙门口的石狮子旁站着几名大理寺衙役,抖抖索索撑着伞,统一低头看鞋,不敢抬头。

唯有谢揽依然躲在门楼下避雨,浑不在意玄影司守门官兵们的怒目相视。

伞收拢,被他斜着别在背后的皮革腰带上,隔着昏灯和雨幕,像是别了一柄剑。

从他表露出的气质,瞧得出他习过武。

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冯阁老掌管大理寺的那二十多年里,做出了大量改革,几乎将大理寺改成一个全新机构。

但凡有资格外出办案的大理寺官员,多少都会些功夫,要的正是上公堂能断案,去现场敢抓贼。

为了方便,甚至连官服制式都改了,收腰紧袖,干净利索的说是武官都不为过。

如今七年过去,大理寺卿换了几任,这些改制倒还保留着。

“是谁指派你来的?”裴砚昭策马上前,仔细打量谢揽几眼,确定从前不曾见过他。

谢揽拱手行礼“是陈司正。”

裴砚昭隐约想起来有这号人“他指使你来堵门?”

“下官避雨而已,哪里敢堵门。”瞧着惶恐,谢揽脚下丝毫不动,“千户大人将人犯交给下官,下官立刻就走。”

裴砚昭面无表情,连话都懒得与他多说,吩咐凌涛“将隋氏姐弟扛下来,先带去牢里帮他们醒一醒。”他翻身下马,兀自往衙门里走,准备将大理寺的人晾在门外,“既然是避雨,你们就在这待着吧,雨停之前,哪儿都不准去!”

话是对大理寺说的,玄影司众人却回应一声“是!”。

大理寺的衙役们打了个激灵,愈发颤巍巍。

裴砚昭越过谢揽,跨进大门槛。

谢揽转身面朝他的背影,拔高音量“千户大人,你们玄影司当众抢我们大理寺的案子,这不太合适吧?”

“你说什么?”裴砚昭停住脚步,他猜这新来的不过是奉命行事,不想与他计较,他竟还敢咬着不放?

“胡说八道,谁抢你们案子了?”凌涛上前一步,拳头按捺不住,只想往谢揽身上招呼。

自家衙门口被大理寺指责抢案子,极有可能害他们被言官弹劾。

他们抢的案子多了,被弹劾的次数也多了,并不在意,但这回师出有名,岂肯受此污蔑?“廖小姐被杀害,廖侍郎是向玄影司报的案,我们也是第一个赶过去,依照大魏法典,不归我们管归谁管?”

“原来玄影司办案也讲究法典?那真是再好不过。”谢揽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反手往后腰摸,摸出一封信,“法典里是不是还有一条,以投案自首者为重?”

凌涛被他问的愣住,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

仅限于京城内,只要不牵扯到通敌卖国,皇室宗亲,其他案件的案犯在被抓到之前,愿意去哪个衙门投案,就归哪个衙门管。

这是为了鼓励案犯选择一个信得过的衙门主动投案。

也不怕徇私,因为其它有关衙门,譬如先接到报案的,先赶去案犯地的,全都有权督促。

“你们玄影司赶到茶楼抓捕隋瑛和隋思源,是戌时两刻。”谢揽当着众人的面,扬了扬手中的信封,“而我们大理寺收到这封认罪书,是在戌时正,比你们早了两刻。”

“隋瑛先投案了?”凌涛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视线追着谢揽夹在两指间的信封来回摇晃。

依照千户大人的判断,隋瑛不是冤枉的么?

不对,隋瑛是被凶手迷晕后一路带出去的,直到现在还没醒,几时写的认罪书啊?

一时间场面似乎被凝固了,大理寺衙役一看这形势,终于稍稍抬了抬头。

“原来她打的这样的算盘。”裴砚昭又跨一次门槛,走回来门楼下,信封上的字迹,一看便是冯嘉幼所写。

主意不错,直接让隋瑛和隋思远认罪,被大理寺带走,再反悔喊冤,只会因此而受些杖刑。姐弟俩都是习武之人,并无大碍。

裴砚昭哂笑“我朝律法中还能替人认罪投案?”

谢揽却像听不见,没有回应他的问话。

裴砚昭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来是冯嘉幼正绕过人群,走上前来。

冯嘉幼自从想起谢揽是谁,便加快了脚步,能看到他之后,一直目不转睛。可惜隔着厚重雨幕,冯嘉幼看不真切他的容貌,只知他的肤色较之周围军官,非常白皙。

这就是未来的首辅?

说起来,冯嘉幼也不知道谢揽将来到底是个什么官位。

她的预知梦极模糊,任何画面都回忆不起来,好像有人在耳边说书,将故事娓娓道来。

谢揽这个名字,反复在故事里出现,但她能回忆起的关键词只有三个官居一品,权倾朝野,海晏河清。

一品在本朝基本属于虚衔,官居一品应该只是一个形容词,文有内阁首辅,武有天下兵马大都督。

谢揽既能补大理寺司直的缺,应是科举出身,她猜是首辅,且还是位能令四海升平,名留青史的首辅。

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再说谢揽的站位最容易瞧见冯嘉幼,原本只略看一眼,见她目光过于热烈,以为她在担心自己来堵门会危害到隋氏姐弟,便微微笑了下,表明自己心中有谱,以示安抚。

冯嘉幼猜到他对自己微笑的含义,也稍稍牵起唇角,虽是礼貌回应,却遮掩不住其中的熟络。

宛如故人重逢,令谢揽颇感迷惑。

“谢司直。”裴砚昭面如寒玉,“我在问你话。”

谢揽恍然回神,拱手致歉“不知大人方才问的什么?”

裴砚昭不语,冷冷睨着他,此刻散发出的气场与先前已是大不相同。

大理寺的人感知不出,凌涛几人待在裴砚昭手下数年,此时汗毛都竖了起来,总觉得下一秒便要血溅三尺了。

这里可是衙门正门口,京城从七品官职再小,那也是个官啊!

凌涛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大人……”

裴砚昭沉沉开口“谢司直是新来的,有所不知,今日我且教教你,律法中从来没有替人投案的规矩,你手中这封认罪书不能视为投案,应算是隋瑛杀人的证据!”

谢揽却问“大人看过这封认罪书么?是谁告诉您,冯嘉幼是替人投案的?”

“她不是替人投案……?”裴砚昭闻言微愕片刻,心道不妙,伸手便将谢揽指尖夹着的信封夺来,展开一瞧,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看信的同时,冯嘉幼凄风苦雨地上前几步“这封信是民女的认罪书。”

众人诧异。

“我与廖贞贞之间的恩怨,想必各位官爷略有耳闻。”她开始咬牙切齿,愤怒不已,“廖贞贞夺我所爱,且曾当众对我大肆羞辱,我怀恨在心,便和隋瑛一起潜入廖侍郎府,手刃廖贞贞!当我们准备离开时,仅剩下一口气的廖贞贞竟突然跳起,将隋瑛打晕,我唯有背着隋瑛逃出廖侍郎府。”

顿了顿,说起认罪书上不曾写的内容,“隋思源年纪小,武艺不济,负责在外接应,见隋瑛晕倒,便在附近巷子里抢夺一辆马车,载着我们前往茶楼,路上我为一时冲动后悔不已,于是写下认罪书,花钱雇一名乞丐送往大理寺。”

这一番胡扯,说书似的声情并茂,听得谢揽的眉毛挑了又挑,玄影司众人更是脸都绿了。

错漏百出,一时竟不知从哪儿反驳。

凌涛气笑了,又碍着沈时行的面子不好发作“冯小姐,你这样信口胡诌,藐视律法,不怕挨板子吗?”

即使大理寺手下留情,尚未出嫁的闺阁女子受杖刑,往后名声指不定就臭了。

她还真是豁得出去。

冯嘉幼“所以民女哪敢说谎,句句属实。”

凌涛怒道“行,那我先来请教请教,冯小姐瞧着柔柔弱弱,是如何背着一个成年人,在廖府来去自如的?”

那可是守卫森严的兵部侍郎府!

“有何不可?民女自幼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曾与裴千户过过招。”眼尾扫向裴砚昭,冯嘉幼意味深长地道,“民女的武功底子如何,裴千户应当有所了解。”

若说荒诞,这句话才是众人听来最荒诞的,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裴砚昭。

裴砚昭紧绷着双唇,脸上阴云密布。

冯嘉幼面色淡然,攥着雨伞的手却满是黏黏腻腻的冷汗。

玄影司正门口将事情闹至这般程度,裴砚昭若一意孤行,想要拉拢镇国公的那一派,势必是要弹劾沈邱的。

换做其他人,会去请示沈邱,裴砚昭用不着。

此时,他正在心中掂量得失,冯嘉幼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谢揽的视线在裴砚昭和冯嘉幼身上跳了几个来回,嘴角不经意的向上提了下,才对凌涛说道“凌大人,案犯武艺如何,应由我们大理寺调查,便不劳您费心了。”

他取出伞,走入雨中,对那几个看戏的衙役说道“还不做事?”

衙役们刚挪动脚步,便被玄影司众人怒目而视,再次缩了回去。

眼看又要僵持,裴砚昭硬邦邦撂下一句“将隋瑛和隋思源交给大理寺!”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衙门。

凌涛咬牙喝了一声“走!”,玄影司众人怨愤着列队进入衙门,将载着隋氏姐弟的马车留在原地。

看着大理寺将马车牵走,冯嘉幼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向后趔趄两步,被珊瑚扶住。

珊瑚碰到她的手腕,烫得吓人“小姐,您好像有些发热。”本就病着,天气这样冷,还淋了雨,怕是又要大病一场。

“放心,我好得很!”冯嘉幼此言不假,之前没来由的病症是真折磨,如今云散雨霁,心情舒坦多了。

尤其还占了裴砚昭的上风,甭提多解气!

说起来多亏了谢揽,他有胆量来玄影司堵门,才能进行的这样顺利,真不愧是日后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谢司直?”冯嘉幼去寻找谢揽的身影,想向他道声谢,才发现他已经走远了。

一名衙役来到冯嘉幼身边,犯了难,不知该怎样将她“押走”。

冯嘉幼自己拿主意,坐上隋瑛那辆马车,珊瑚陪着一起。

稍作检查,隋瑛依然昏沉沉,隋思源瞧着就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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