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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田水月挑眉,坐直了一些。

“胡氏倒了之后,接任皇商的正是那江城秦氏。”扶渊慢慢地盘着核桃,“我接触过一些秦家的人,也找了一些当年江城里的老人,都说先师与那秦氏子弟堪称佳话,恶人却是另有其人。”

“是谁?”田水月追问。

“是当时的江城太守,后来犯了事,给贬到南沧了。”扶渊道,“这个人我也找了,他对当年的事,多多少少也承认了一些。”

“我……似乎还有些印象,”田水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扶渊,“那位大人,可是姓卫?”

“正是,”扶渊颔首,“叫卫元。”

“可我怎么记得,卫大人待楼里的姨姨们都极好?”田水月想不明白,“公子可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嗯,我还在查,陈年旧事,不敢妄下定论。”扶渊沉声道。逛楼子的官员,再好能好到哪去?这话他没对田水月说,而是道:“可是水月,你有没有想过,你亲眼所见所感,未必是真的。”

此话一出,田水月一怔,扶渊也跟着愣住了:“我亲眼所见,未必是真?”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这话是对我自己说的。”扶渊起身,扔了核桃,“我去楼上待一会儿,晚饭不必叫我,也别叫旁的人上去。”

“好,”田水月也起身,跟在他身后,“公子当心身体,师父的事,不必那么急的。”

“你的事我都上心,”扶渊道,“你也早些休息。”

扶渊上了楼,找出纸笔,把他在梦中的所见所闻都列了下来。

说实话,他最在意的地方,其实是东华帝君年轻的时候居然是脏话张口就来,那时舅舅问他学到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

看似连贯的梦,细细想来不过几个片段;而看似合情合理的地方,也许就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左右给魔族的那份假的布防图已经编好,帝都堪舆图有天时院,眼下舅舅主理内政,成松几个负责守城,日子到还过得去。

正好有时间让他研究研究帝君的故事。

首先,让他最为好奇的是帝君中的毒,“让江山”。

能封住经脉的药物,扶渊也知道一些,但都是些烈性的药,要么是没有解药,要么是中了毒三五日后便能归西,而帝君的“让江山”,少说也有半年,难不成这种毒只是封住他的经脉,而不会对他造成别的影响吗?

看来,果真如高祖陛下所说,是有人想要活的帝君。而且他猜测,下毒之人八成手里是有解药的。

其实这些记忆,史书里只是寥寥几笔带过,野史也全然是瞎编乱造。扶渊听说,是帝君不喜被人议论,才把藏于兰台的史书删之又删,只剩了如今的寥寥几句——关于“让江山”这种东西的记载想必是少之又少。

即便如此,帝君在九重天的地位也是至高无上,历代天帝也要敬他三分。

真是个奇怪的人埃

扶渊把翻过的记载医方的书卷放回去,眼光随指尖滑到了月院长给他拿的几本书上。

帝君他老人家再厉害,手也伸不到天时院吧?

扶渊勾勾嘴角,把那几本书都拿了出来。

月院长给她的卷轴都是一些上古的典籍,大多是重新誊抄过的,但无论是原版还是再版,都是如出一辙的晦涩难懂,好在阁楼上书多,不至于让他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找了许多注释的书,时不时记些笔记,不知不觉,夜就深了。

窗外风雪仍不肯停歇。

雪下得太大,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许是高处风大,镶着云母的花窗“哐哐”作响,硬把扶渊从无端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这是几更天了?

明日还有大朝会,扶渊不想睡得太晚,省得第二天起来没精神。他起身绕过书案,想看看博古架上的莲花漏。

“喂,小孩儿,过来。”扶渊还未看清现在到底是几更天,就有微风拂面,他回头一看,一个样貌清俊的男人,正立在他书案后。

扶渊并不觉得突兀,而是十分听话的走过去了。

男人随手扯了一张纸,提笔蘸墨:“净做这些无用功,本尊提点你两句。”

“是。”扶渊恭敬道。

“自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戏隙,不可不察也。”男人落笔如疾风骤雨,“你记好了。”

扶渊凑过去看,男人却忽然不见了。

他忽的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连衣服都脱了。

他掀被起身,摸索着点了灯,照着桌案。

“物有自然,事有合离。有近而不可见,有远而可知。近而不可见者,不察其辞也;远而可知者,反往以验来也。

巇者,罅也。罅者,涧也。涧者,成大隙也。戏始有朕,可抵而塞,可抵而却,可抵而息,可抵而匿,可抵而得,此谓抵巇之理也。

事之危也,圣人知之,独保其用;因化说事,通达计谋,以识细微。经起秋毫之末,挥之于太山之本。其施外兆萌牙蘖之谋,皆由抵巇。抵巇之隙为道术用。

天下纷错,上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则小人谗贼,贤人不用,圣人鼠匿,贪利诈伪者作,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是谓萌牙戏罅。圣人见萌牙戏罅,则抵之以法。世可以治,则抵而塞之;不可治,则抵而得之;或抵如此,或抵如彼;或抵反之,或抵覆之。五帝之政,抵而塞之;三王之事,抵而得之。诸侯相抵,不可胜数,当此之时,能抵为右。

自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戏隙,不可不察也。察之以捭阖,能用此道,圣人也。圣人者,天地之使也。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可以上合,可以检下。能因能循,为天地守神。”1

……为天地守神?

扶渊把这些话看了又看——真奇怪,这明明是他自己的字迹。

他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什么时候写下的这些?

扶渊把这些话又仔仔细细地读了几遍——这“天下纷错”没问题,“上无明主”他就不能苟同了。这篇文章的意思是叫他止隙,哪来的缝隙?都已经裂得比天堑还深了。

不过这话说得不错,文章也是好文章。扶渊把这些都收好,重新躺回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朝会后,扶渊问钟离宴宫里可有帝君的画像,写实些的那种。

钟离宴想了想,说宫里有个帝君的生祠,里头应该有画像。

二人结伴而去,发现那祠堂已经落了灰。二人拜过,又把祠堂稍稍收拾了一下。

“你怎的想起这个来了?”钟离宴悄声问他。

“这张肯定不是按着帝君本人画的,”扶渊回的驴唇不对马嘴。画像上的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长得太过官方,和昨日扶渊梦见的清隽男子大相径庭。

“什么?”钟离宴皱眉。

“昨夜帝君给我托梦了。”扶渊把那张纸掏出来,递给钟离宴,“他说自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戏隙,不可不察也。让我记好了。”

“你确定?”钟离宴显然是不信,“这明明是你写的。”

“我能写出这么好文章?”扶渊反问,“都说了是托梦。”

钟离宴沉默一阵,半晌才问:“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他说的轻巧,”钟离宴叹了口气,也不管自己正站在人家的祠堂里,“他就算是八月十五之前和我说这些,也无济于事,防患于未然我当然明白,可我看不出来哪里有缝埃”

“……这时候说这些确实晚了,”扶渊道,“可帝君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是不是……这话是只对我一个人说的?”

【作者题外话】:1选自《鬼谷子》。我最近在学这个,感想和钟离宴一样。(没想到吧!直接更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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