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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悲愤一下涌出来。刚才远野妻子来时,修子呆若木鸡,一点反应都没有,现在终于有些悲愤的情绪了。
一旦流下泪来,便再也止不住,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流到了腮边,濡湿了整个脸颊。可是修子心里却真说不确切自己是在为什么而悲伤。
是碰到远野妻子而伤心,是被她抢白讥讽而悲愤,还是为一个人留在远野的房里而悔恨?
也许这些全是,也许这些全不是。只有一点是确切的,便是至今为止修子的想法,在别人身上一点也得不到理解。对远野妻子,修子并不抱一丝敌意,可对方却将她视为仇人,也许事实也该如此,但作为女人,为什么不能相互理解一下呢?修子的心里感到无比的凄凉。
不知哭了多久,抬起脸来,照在阳台上的阳光更斜了,那光线已能照到房间里的床上,照到远野妻子留下的纸包上了。
修子看着那个纸包,禁不住又想到远野的妻子已来过。
不知什么原因,这事才三十分钟还没过去,修子却感到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修子缓缓地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擦干净了脸蛋,然后拉上窗帘,将白纸包放入桌子上的衣橱里。
本来还想再打扫一下灶台、浴室什么的,可已没有了心思。
修子又一次回头打量了一下房间,透过窗帘滤入室内的阳光使得房间显得十分寂静,修子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从筑地远野的寓所到世田谷自己的家,修子几乎是奔跑着回去的。
说是“奔跑着”倒不是指乘地铁和在路上不停地奔跑,确切地说是指修子的心情,即使她人坐在地铁车厢里,心却是一刻也不停地奔跑着。
回到家里,初秋的夕阳正好在朝西的窗外,抹出一道细细的橘红色。
修子打开窗户,将夜幕中的空气放入了房间,然后便将浴缸水放满。
平时洗澡时,总是在夜里十时或十一时以后,可今天却想赶快洗一下身子。放好了水,将身体泡在了浴缸里,先从手脚,再洗头发,最后便是全身,彻彻底底地将残留在身上的这一天的所有东西都洗了个干干净净。
大约洗了一个小时,起身后正吹着头发,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修子将吹风机关上,又在镜子里照了一下自己的脸,才拿起了话筒。
“已经到家啦?”
不像是在打电话,没有“喂喂”的套话,直截了当地说话已是远野的习惯了。
“几点从我那里出来的?”
“五点多一些。”
“房间都整理好了?”
好像是公用电话,远野的声音中夹着车来人往的嘈杂声。
“帮了这么多的忙,太感谢了。这样我也总算有个安身之处了。”
自己离开寓所后所发生的事情,远野似乎一点也没察觉。
“怎么啦?”
“……”
“怎么不说话呀,生气啦……”
见修子没有反应,远野心里估摸着,又问道:
“电话听得清吗?”
“听得清的……”
“忙这忙那的晚了一些,马上一起去吃晚饭吧,你还没吃吧?”
“……”
“可以的话,在涉谷碰面吧。”
“我不太想吃东西。”
“不是约好一起吃晚饭的吗?你一个人先吃了?”
远野的声音里夹着汽车什么的杂音,很是混杂。
“怎么了呀,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不称心的事啦?”
远野这么问着,修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
“你夫人来了。”
“夫人……”
“你的夫人。”
汽车杂音持续不断,远野加大了嗓音:
“来哪里啦?”
“你的寓所。”
一下子,远野闷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相信是真的似的说:
“怎么会?……”
远野问修子,可修子正要问远野。
“说是你将内衣忘在家里了,给你送来的。”
“就为这……”
“我收下了。”
远野总算有些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又闷声不响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
“我现在马上去你那里,你等我不要走。”
“不要来。”
“什么话嘛,现在就在公司附近,车子过去三十分钟就到了,你一定不要走开呀!”
“不……”
“不要走开,马上就去。”
“你来了,我也不见的。”
汽车的噪音十分刺耳,修子说着一下将电话挂上了。
远野到来时,修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最近在青年人中十分走红的女歌星的演唱会,修子眼睛看着屏幕,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远野来之前,要不要出去避开他,心里这么犹豫不决的当儿,门铃便响了起来。
修子的目光朝门口扫了一下,又回到电视屏幕上。
现在让远野进来,自己心里的烦恼会加剧,还是这么一个人静静地独处一会儿为好。心里这么不愿受人打搅地想着,又恨不得将今天在远野寓所的遭遇向远野一吐为快。前一种不愿受人打搅的心情是自己在与自己赌气,后一种想一吐为快的心情则是潜意识中有着向远野撒娇的愿望。
到底怎么办呢?踌躇不决之中,门铃又响了起来,而且还伴随着“咚咚”的激烈敲门声。
修子站起身,蹑足走到门边,从保险孔朝外张望,远野已站在门口大声地叫着“开门”。
这样大声叫嚷,周围人家听了会讨厌的。没有办法,修子取下了保险链子打开了门。远野也许正在使劲推门,门一开,他便踉跄地扑了进来。
“干吗不开门?”
看来是动了真气,急得气喘喘的,双目怒视着修子。
修子当然有不开门的理由,但现在向他解释也是无用的。
远野进了房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对修子说道:
“烟灰缸拿来。”
修子将餐桌上的烟灰缸拿了过去,远野为了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点了一支香烟。
“晚饭还没吃吧?”
“……”
“先去吃晚饭吧。”
“不想吃。”
“约好了去吃的呀!”
远野一下拧灭了香烟,站了起来:
“不用换衣服了,这么走吧。”
修子不答话,目光看着阳台外面,远野便走了过来:
“真的碰上啦?”
“……”
“我老婆真的来了?”
修子还是不答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远野很是伤脑筋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屋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家家户户也都开亮了电灯。
“她真的会来,真没想到呀。”
“……”
“她说你什么啦?”
说心里话,修子现在真的不想再提起远野妻子的事。
“你讲呀!”
“她知道我的名字的。”
“知道你的姓名?”
修子点了点头,远野又问道:
“怎么会呢?”
这问修子,修子怎么会知道呢。
“就这些?”
“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话?”
好不容易记忆淡薄了些,又要一句一句地回想起来,修子实在有些不太愿意。
“你不仔细讲给我听,我怎么知道呢?”
“不知道也罢了。”
修子怒气冲冲的语气,远野有些心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勉强地解释了起来:
“你别往心上去,我老婆她脑子有毛病的。”
“脑子有毛病,我看不见得吧!”
避开感情不谈,远野妻子说的话,都是十分正常的。
“你慢慢地讲,我会知道怎么办的。”
“是吗?”
“总之,你先冷静一下。”
不能冷静的应该说是远野自己。又点上了一支烟,连着抽了好几口,便将手搭在了修子的肩上。
“不管怎么说,饭总是要吃的。好久没去‘泰拉斯’了,今晚去那里吧。”
多摩川岸边有家小小的,但十分高档的法国餐馆,叫“泰拉斯”,坐在餐馆里不仅能享受精美的法国菜,而且还可将多摩川上美丽的夜景尽收眼底。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暂且忘掉,先去喝上一杯再说。”
“你这么说……”
修子将远野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地拂去,平静地说道:
“今天,你就一个人去喝吧。”
远野本来想着拖修子出去喝上一杯,便将今天的事搪塞过去,可看来修子不肯就这么简单地释怀。
“就算我求你了……”
“求也没用。”
远野瞪着修子看了几眼,突然,张开双手一下紧紧地抱住了修子。
“讨厌!”
修子叫了起来,可是话还没有落音,只感到脸上“叭叭”地挨了几下耳光。
是由于爱得太深才不惜使用暴力的,还是只有用暴力才能表现自己深深的爱?总之远野发疯似的成了一头失去控制的猛兽。
起先修子还发火反抗,被强按在床上,修子全身还剧烈地挣扎,长长的指甲还不顾一切地朝远野手上、脸上乱抓。可是,不知远野哪里来的大力气,任修子怎么挣扎,丝毫也别想起一点作用。
人被朝天仰面地压在床上,两个乳房被抓得紧紧牢牢的,修子一下真有要气绝过去的感觉。一下子脖子又被勒住了,脑子里便开始真空起来。
痛苦万分之中,修子对远野的愤怒更加剧烈了。这不是爱,是彻彻底底的暴力兽行。女人不是抱一下就可以征服的,想用这种兽行来蒙混修子心里的厌恶,是办不到的。即使现在屈服于你的暴力,但将会使你迄今为止在修子身上所花的一切心思都化为泡影的。
结果,修子还是屈服了,是屈服于远野的暴力,更确切地说是屈服于远野的那股气概。
脸上火辣辣的,胸口呼吸也有些困难,心里却慢慢失去了反抗的念头,产生了一种任这畜生胡搞算了的念头,浑身便软软地瘫在了床上。
对修子的一下失去反抗,远野反而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的犹豫。这是真的屈服了,还是一种欺骗男人上当的手段?远野心魂不定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修子的身体。
平时,远野总是耐心地抚弄着修子,慢慢地使修子燃烧起来,可今晚的远野却换了个人似的,动作十分地莽撞、慌乱,几近乱暴的地步。
不过修子的身子,还是慢慢地热烈了起来。
也许是对于暴力的紧张反而增加了刺激性,也许是在远野肆意糊弄中,使修子内在的热情终于爆发了出来。
总之,今天自远野到来后,修子感到自己好像一半是自己,一半又不是自己似的。
意识中对远野的粗野无礼十分反感厌恶,可身体却十分顺从且很是热情。
看到修子的这些反应,远野不由得对自己的行动有了信心。
不管怎么说,对女人的身子只要下死力气,最终都是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的。这不仅是男人的想法,其实女人也是这么想的。
寻死觅活的争吵,只要一抱在一起,马上便变得风平浪静了。就是修子与远野之间也时常有这样的体会。只要抱在一起,贴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会显得平静和顺的。
但是,有些问题是抱在一起会烟消云散的,有些问题却不是。恰恰相反,抱得越紧离得越远的情况也是有的。
今夜,远野花的大力气,会将他与修子之间的问题扩大还是消灭?被压在床上,被紧抱轻揉后的修子心里一下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有一点是清清楚楚的,今夜修子的脸上是火辣辣的,身子是软绵绵的。尽管有一段时间修子的身子也十分顺从,但到底还是十分被动的。
也许是察觉了修子的心思,远野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爱你……”
感到有些发痒,可声音绝对没有了刚才的粗暴与蛮横,而是显得那样和颜悦色,温柔体贴:
“绝对不会离开你,绝对的。”
远野的声音进一步失去了男人的刚毅,有点似女人一般柔声细气的了。
要在平时,这么多情温柔,修子早就将身子贴上去了。可今夜修子却还是仰面躺着,无声无息的。身子怎么响应不说,心里总是还不能完全接受远野的那一片关切。
“哎……”
也许见修子没有反应,心里着急,远野又一次地将修子抱得紧紧的。
“我是真爱你的。”
“……”
“你在我心里是第一的……”
“……”
修子听着远野的表白,心里想着自己是“第一”,那么还有“第二”“第三”的啰。于是心里便又冷冷地提不起精神来了,同时又对自己有这种想法而吃惊。
“你听到了。”
还是没回应,远野只好自己点着头,算是修子听到自己的话了。
“不冷吗?”
对刚才的粗暴,也许有些后悔,也许对自己的行动有些不好意思。远野忸怩地又将嘴凑到修子耳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几下,可修子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平时的那种舒适,只感到有一种难忍的痒痒。
“要感冒的……”
远野将被单拉上来,盖住了修子裸着的膀子,这时修子的头脑已经彻底地清醒过来了。
几点了,回家时已是六点半了,远野赶来是八点过一些,现在该是九点多了吧。
远处有着雷鸣似的轰响声,近处有着关闭阳台门窗的“噼啪”声。
远野搬家时,天空出现了乌云,现在也许已下起雨来了。
黑蒙蒙的房里,修子目光缓缓地环视着周围的景象。
床下散乱着衬衫、裙子,胸罩抛在了枕边,修子身上的一件背心,左肩的背带也已断裂,只剩一块布围在肚子上而已。
修子一下子有些难为情,坐起了身子。
“要起来吗?”
“……”
“肚子饿了?”
自己粗暴的侵犯,将修子赤裸裸地弃在床上,现在问修子肚子饿了,真是滑稽透顶,可远野却还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地方滑稽可笑。
“寿司店,现在还开门的。”
也许这么闷在床上,倒不如出去吃些什么东西来得自然。
修子将胸罩拿在手里,又将散乱的衣裙收到一起。
“十分钟,可以出发了吧。”
远野已经准备出门了。
修子到了浴室里,照照镜子。脸上挨了几下,现在并不怎么疼痛,只是有些热乎乎的感觉。如脖子、肩膀被勒得紧紧的,但也没什么伤痕;左手腕、左膝内侧有些许的痛感,但也不是大问题。
镜子里看去一点也不见争吵的痕迹,只是身体里、心灵上刻下了抹不去的伤痕。
又一次整了整头发,抹起了口红,远野却已头伸进来催了:
“已经好了吧?”
远野已系好了领带,穿好了上装。
“我想起了一家夜里营业的店。”
远野接着说了赤坂宾馆最高楼里一家餐馆名字。
“马上,我去叫车。”
“就附近行了。”
“夜里,车很快的,一会儿就到了。”
也许是一种赔偿,远野请修子去那种很高级的餐厅,可去了那里,面对着被自己施暴的女人,又将说些什么呢?
“有些下雨了。”
还是有些犹豫到底去不去,修子穿上了一套米色的薄绸套装,带上一根普通的金项链,这打扮给人一种洒脱大方却又非常落魄的不协调印象。
在这种忧闷的气氛中,修子打扮停当,与远野一起出了房间。在不知情的入看来,他们俩就像一对偷情夜出的情人。
夜深了,雨更加大了起来。私铁车站附近的霓虹灯在雨帘中变得模模糊糊、重重叠叠。看着那雨中摇摇晃晃的霓虹灯,远野的手悄悄地伸了过来。十分有力而且紧紧地,远野的手握住了修子的手。
远野也许感到,到此为止,他俩之间的疙瘩可以解开了,可修子的心里却隐隐地还留下一点什么,不能马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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