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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又给我磕了几个头,又亲遍了孩子的全身,她的泪水流成了河。她说,孩子,你在这里等着妈妈,妈妈将来一定会来接你的。

“她这一走,又是很多年过去了,芦花都八岁了。她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带着芦花就在这个渡口,守着这条渡船,这口罾,还有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守望的人说:“我听白夜说了您的故事,我觉得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一家三代人为了一句话在这个渡口守望了一年又一年,您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寻找了十年。我们是一样的人。我每天在这里守着,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我的父亲就算真的去了海峡的对岸,只怕也快寿终正寝了。我守着芦花,希望她母亲回来接走她,可是我又害怕,我害怕这一天真的到来了,我将失去依托,我不知道我将怎么活下去。”

守望的人说着就醉倒了。

马角也醉倒了。守望的人醉倒在酒精之下,马角醉倒在守望的人一家三代的故事里。

在这个夜晚,两个老人醉倒在一起。

月亮升在空中,有雾,在河面飘浮。

十四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白夜和芦花走进了西瓜地。

瓜地一望无际,西瓜像一个个阴险的孩子,蹲在瓜蔓中。

月光像银子一样,使得那些瓜孩子一个个目光闪烁游离。

不远处的河,就成了一河闪烁的银子,在无声地跳跃喧哗。

白夜牵着芦花的手,像牵着一个久远的梦。成熟的西瓜在月光下,散发着妖娆的芬芳。

芦花说:“你闻闻香不香?”

白夜说:“香。”白夜说:“你就一直和爷爷生活在这个渡口?”芦花说:“嗯。”

白夜说:“那你的爸爸妈妈呢?”芦花不说话,沉默像钟摆一样滴滴答答。过了好一会,白夜看见芦花在抹眼泪。月光下,泪光一闪一闪。

芦花说:“我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爷爷说,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白夜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芦花说:“我其实哪里也不想去,就算我爸爸妈妈来接我我也不跟他们去。可爷爷说他一定会等到我妈妈来。”

白夜说:“其实我也和你一样。”

芦花说:“白夜哥哥,你为什么会离开家的呢?”

白夜望着远处的河面,河面上漂浮着一层薄纱一样的雾。白夜说:“我也不知道,我问马角叔叔,马角叔叔说他也不知道,马角叔叔说我回到白家沟里就会弄明白的。马角叔叔为了寻找我,找了十年。可是马角叔叔现在却不想回白家沟了。其实,我也有些害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一个地方。”

芦花说:“那你就不回去了,我同爷爷说,让你和马角叔叔就留在这儿。”

白夜笑着说那好啊。

芦花说:“那我们拉钩。”

白夜说:“我们挑西瓜吧,什么样的瓜是熟的,我不知道。”

芦花说:“你真笨。”芦花说,“你只要用鼻子一闻就能闻出来,熟了的瓜很香的。”

白夜说:“真的吗?”白夜蹲在一个瓜前,将鼻子凑到西瓜上闻,白夜说:“我闻不出来。”

芦花说:“你再闻另外一个。”

白夜就去闻另外一个西瓜。白夜摇了摇头说一样的。芦花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白夜说:“你笑什么呀芦花?”

芦花说:“我笑你真的笨,你真的相信西瓜可以闻得出熟没熟啊。那你的鼻子不成了狗鼻子了。”

白夜拍了一下芦花的头说:“你这个小坏蛋,我被你骗了。”

白夜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卖凉粉的小姑娘梨花,那个可以用鼻子闻出好人坏人的梨花。那个变成了透明人的盲女孩。白夜一下子就恍惚了起来。白夜恍惚中就感知到了另一种危险的到来。

“好小子,你刚刚说什么?”

白夜听见有人在说话,白夜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西瓜地边上站着一个瘦长的黑影。其实白夜刚才过来时就看到了这个黑影,白夜还以为是一个稻草人。白夜当时没有想到,西瓜地里是用不着稻草人的,稻草人只能吓得了麻雀,而麻雀却不会偷吃西瓜。白夜感觉到有一阵冷风吹过脊背,背上的汗毛倏地竖了起来。白夜转身喊芦花。白夜说“芦花芦花”。可是却不见了芦花。白夜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西瓜地,走到了河滩上。

黑影阴沉着声音说:“小子,你刚才同那小姑娘说什么?”

白夜说:“我没有说什么。”

“小小年纪,扯谎谬白,你刚才是在说白家沟吗?”

“我是说到白家沟了。”

“你去过白家沟。”

“没。”

“好小子,和老子装蒜是不是?我明明听见你说白家沟村,你说你是白家沟村的。说,你叫什么名字?”

白夜这时认出来了,眼前这个黑影就是白天将他摁在水里的那个黑衣人。白夜转身就跑,这一次白夜跑得很快,可是他还没有跑两步,就绊到了东西,扑地一下倒在了地上。

“白夜哥哥,你怎么啦?”

白夜出了一身冷汗,看清了是芦花的脸,白夜发现他还在西瓜地里。他听见了那些西瓜叽叽歪歪地笑声。

芦花说:“你怎么啦,你刚才吓死我了,你在同谁说话呢?”

白夜爬了起来,四处张望。四周静寂,月已到了中天。河面上的雾浓了起来。西瓜地里草虫叽叽。一个黑色的东西划着怪圈向白夜扎来,呼的一声又拐弯飞走了。白夜吓得尖叫了起来。芦花呵呵呵直笑。

“你胆子真小,是盐猫老鼠。”

白夜说:“芦花我们快点走吧,爷爷会等急了的。”

“急什么,爷爷还在喝酒呢。你知道盐猫老鼠的故事吗?盐猫老鼠到底是猫还是老鼠呢?它真的会飞进家里偷盐吃吗?你们那里有没有盐猫老鼠。”

白夜突然觉得很感动,白夜突然非常的渴望有这么一个妹妹。一些关于童年的记忆一下子复活了。白夜记起了,他曾经也是有过这样一个妹妹的。或者是邻家的妹妹。他走到哪里,妹妹都跟到哪里,像他的小尾巴一样,赶都赶不走,那时他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小尾巴,于是总是想着要甩掉这个小尾巴。那时每天好像没什么好玩的,每天的游戏就是想办法甩掉这个小尾巴,这个小尾巴呢,她每天的游戏也很简单,就是想办法不让他甩掉。他和她就这样玩着这种跟踪与反跟踪的游戏,乐此不疲。于是有一次他就躲在了一个装粮食的大木桶里,他想这下子小尾巴是找不到他的了。果然他听见小尾巴哭喊着他的名字,她是找到了这个大木桶边上了的,可是她太小,看不见木桶里藏着的他,于是她就哭泣着走开了,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了,于是就在小木桶里睡着了。这一觉睡到了深夜,醒来时才发现睡到了深夜,他正想要爬出来,听见了两个人在低声地谈话,这两个说话的人一个是他的父亲,还有一个他没有听出来是谁。他们说了一些什么他没有听清,说的事情好像与他有关。他站了出来,父亲和那个男人都吓了一跳。那男人慌里慌张地就走了。他看见父亲虎着一张脸,父亲说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他说他睡着了。父亲说你听到什么了?他说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后来呢?后来的事情,白夜记不清了,娘干什么去了?白夜不记得了。那个小尾巴呢?白夜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不过白夜想起来了,他的家乡,是有一条小河的,也有着这样的河滩,河滩边上长满了芦苇,那就是白家沟吗?

白夜为突然找回了童年的记忆而兴奋不已。

河滩。

有一种叫着青桩的鸟,是青桩吗?

白夜不敢确定了,总之是一种水鸟,在白夜长大的北方没有这种鸟,白夜长大的北方也没有河流。

青桩的叫声很吓人,白夜还想起来了,夜里只要听到青桩的叫声,他就会吓得将头蒙在被子里不敢出声。

日里青桩,夜里鬼汪。听说青桩就是那些被沉在河水里的冤死鬼变的,一到晚上他们又变回了鬼。

他还想起了那一场迷茫的大雾……

“白夜哥哥你怎么啦?你发什么呆?”芦花吓得呜呜哭了起来。

白夜惊醒了过来。白夜说:“哦小尾巴,我就叫你小尾巴好吗?我从前有一个妹妹的,她一天到晚像我的小尾巴一样跟着我,我就叫她小尾巴。”

芦花破涕为笑:“那好那好,我就是你的小尾巴,你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芦花说,“白夜哥哥,你明天别走,你后天也别走,你永远也别走,你就留下来陪我好吗?”

白夜说:“好,不走了。”

芦花又说:“你的那个小尾巴呢?”

白夜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把我的小尾巴弄丢了。”白夜说到他的小尾巴弄丢了时,感觉到了一种无言的酸楚,这种感觉只在养他长大的娘去世时有过。

他抱着西瓜,拉着芦花回到渡口边的小屋时,守望的人和马角都趴在了桌子上,两个人都在打着呼噜,他们的呼噜打得很响亮,像是在吹号。他们的呼噜一吹一拉的,让人想起了说书的人说过的哼哈二将。白夜就笑了起来。他和芦花小心翼翼地将西瓜放在桌子上,然后收拾桌上的碗筷。

守望的人醒了。守望的人说:“是芦花回来了。我是喝多了,我睡了多久了?”

芦花说:“月亮都晒到屁股啦。”

守望的人抬头望了望天,月亮已跑到了西边。河面上的雾堆得更厚了,像是谁家晒的棉花。有一条鱼从水里跃起,传来了清脆的水响,“啪”的一声,又落在了水中。

白夜推醒了马角,白夜说“吃西瓜啦吃西瓜啦”。马角也惊醒了过来,说:“我这是在哪里?不是在做梦吧。”马角说着习惯性地在胳膊上揪了一下,那一块揪出了老茧的地方,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揪在木头上。

芦花趴在守望的人怀里说:“爷爷爷爷,哥哥说他们不走了,就在这里和我们住在一起。”

守望的人呵呵地笑了,说:“是吗,那太好了。”

马角说:“老哥您还别说,我还真的想像您一样,永远守在这里。有守望就有希望。”

守望的人说:“我倒想像你一样,走遍天涯海角地去寻找,就是找不着,也比这苦苦的等待要强。”

芦花仰脸望着守望的人,说:“爷爷,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呀。”

守望的人呵呵地笑:“不懂好啊,懂得多了你就没有这么多的快乐了。”

“爷爷爷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呀?”

“我有了一个外号。是白夜哥哥给我取的,叫我‘小尾巴’。白夜哥哥说他从前也有一个妹妹叫小尾巴,可是他把他的小尾巴弄丢了。”

芦花这样一说时,马角浑身就颤抖了起来。

马角喃喃地说:“小尾巴,你是说小尾巴?”

芦花和白夜、还有守望的人,都吃惊地看着马角。马角一把抓住了白夜,马角惊喜地说:“你记起来了?你还记得小尾巴!”

白夜说:“我看着芦花突然想起来的,我应该有一个小尾巴的。可是我记不清了。我把我的小尾巴弄丢了。”白夜说着突然很伤心很想哭。白夜还没有哭,马角却先哭了起来,马角突然老泪纵横,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白夜只好放弃了哭的打算去劝马角:

“马角叔叔您怎么啦?”

马角不理会白夜,捂着脸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守望的人拉开了白夜:“让他哭吧孩子,你马角叔叔的心里苦啊。”

守望的人这样说时,感觉到他是在说自己。

十五

马角的悲伤如夏天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来时轰轰烈烈,转瞬间又去得无影无踪。按照一般的常理,这样的失声痛哭之后都会伴随着一场感人肺腑的倾诉,可是马角抹干了眼泪,却一言不发地进了小屋,在早已准备好的床铺上倒头便睡。

“睡吧睡吧。”守望的人长叹了一声进屋睡了。

白夜睡在马角的身边,可是白夜这一晚却失眠了,一些失落了很久远的东西,在慢慢地朝他靠近,那是一些什么东西呢?他并不知道,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想抓住这些东西,可是这些东西都像雾一样飘浮着,他的手一伸过去,这些东西就散开了,他的手一收回来,这些东西也跟着涌了上来。

白夜睡到半夜,听见马角悄悄地起了床,马角开了门,他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可是白夜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脚步声已到了远处。白夜一点睡意都没有,那些缥缈的东西,像是烟一样在白夜的心里缠绕。白夜决定再一次跟踪马角。上次在小镇上的跟踪是失败的,白夜希望这一次能够弄清楚马角夜里到底是做什么去了。白夜就起了床不远不近地跟在了马角的身后。

月已沉到了西边的树杈里,河里的雾越堆越高,也浓了起来。

马角突然发出了“格格格”的笑声。白夜看见马角张开了双臂,平伸着,向前跑了起来,马角越跑越快,两只胳膊一上一下,像一只大鸟一样。“呜呜呜”马角的嘴里发出了声音,“小尾巴,快点快点,我的飞机飞起来了”。马角说着划了个弯,又“飞”了回来。

白夜本来是跟在马角身后的,没想到马角突然转过身来了,想躲已来不及了。谁知马角却像没有看见白夜一般,开着他的“飞机”朝白夜撞了过来。白夜一闪,“飞机”就擦着白夜的身子而过。马角朝前面又“飞”了几十米,身子斜倾,又拐弯“飞”了回来。马角就这样飞来飞去,足足飞了有二三十圈。

马角说:“小尾巴,不玩啰,睡觉觉去啰。”

马角的“飞机”减慢了速度,朝小屋飞了回去。可是快到门口时,马角停了下来,马角喊:“小尾巴,你在哪里?小尾巴,小尾巴。”马角转过身来到处寻找,马角走到一棵树前,拍着树干说,“你看见我的小尾巴没有,我把小尾巴弄丢了。”马角又去拍另外一棵树,马角说,“你看到我的小尾巴没有,我的小尾巴不见了。”马角再转向了另外一棵树,马角抱着树摇着说,“你把我的小尾巴藏起来了,你说,你把我的小尾巴藏到哪里了?”马角一连问了十几棵树,后来就抱着一棵树哭了起来,马角哭得很伤心。

白夜明白马角这是在梦游了。

梦游!白夜的心头一凛,仿佛在黑夜里划过一道闪电,把儿时的记忆都照亮了。可是转瞬间,黑夜还是黑夜,是比黑夜更黑的夜。

马角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站在他身后的白夜。马角说,“你看见我的小尾巴没有?”

白夜被吓了一跳:“小尾巴。”白夜说,“什么小尾巴?谁是小尾巴?”

马角说:“就是我的小尾巴,你见过我的小尾巴没有?”

白夜说:“她回家睡觉去啦。”

马角破涕为笑,说:“真的吗?”

马角一路小跑地回到了小屋。白夜从床上拿过枕头,说:“这不是你的小尾巴吗?”马角接过枕头,亲着枕头说:“小尾巴,你吓死我了。”马角说着,搂着枕头倒在床上就睡了。

白夜没有一点睡意。刚才那电光石火之间复苏的记忆,让白夜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可是又什么也没有记清楚。白夜渴望着再出现一道闪电,照亮这眼前的重重黑暗,哪怕是一秒钟,也可以把这黑暗撕开一道口子。可是闪电再也没有划过,白夜的记忆又归复了平静。

“小尾巴。”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字,每念到这三个字时,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他的心头涌起,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他仔细梳理着他的记忆,他实在想不起来小尾巴是他的亲妹妹还是邻居家的小姑娘了。小尾巴丢了。他在这里回忆起了一些一闪而过的片段——

有人在喊,小尾巴,你在哪里?我的小尾巴。

……你回来呀小尾巴,你躲在哪里了?你不要吓我了你快点出来呀小尾巴。

……很多的人,他们在寻找小尾巴。白夜也跟着人一起寻找小尾巴。白夜看见很多的人朝着河边上跑去了。

他听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声。

……小尾巴掉到河里了。

有人把小尾巴救了起来,把她的肚子朝下放在一头老牛的背上,前面有人牵着老牛在慢慢地走。

……那个小杂种死哪里去了,下午明明看见小尾巴是和小杂种在一起的。小杂种,肯定是他把小尾巴推到河里的,这么小就这么狠毒。

……白夜呢,把他找到打死算了。

……是白夜,就是白夜,就是白夜,就是白夜。

……父亲眼睛通红,手舞一把镰刀。

……父亲叫喊着,镰刀舞得霍霍生风:把白夜这小杂种揪出来,我一刀砍死他算了。

父亲在喊。

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了。白夜想起来他当时吓得转身就跑,撒开脚丫子没命地跑,他心里害怕得要死,父亲手中那寒光闪闪的镰刀好像长了脚一样,一直跟在他的背后。他像一匹小鹿一样地蹦过了一道沟,跃过了几道坎,身边的树往身后直倒,青蛙吓得呱呱乱叫。他一口气跑了多远?他不清楚。身后的镰刀已经没有了。他远远地打量着夜色中的乡村。他开始担心小尾巴来,于是他再一次小心折回了村庄。回到村子时,村子里已经安静了下来。他不清楚小尾巴到底怎么了,但是村子里没有了哭声,也许小尾巴没事了。他的心里有了一丝踏实的感觉,开始幽灵一样地在村子里游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回归,这让他很是失望。

……他想起来了,他小时候的确是个讨厌的孩子。是个小魔头,是个小杂种。他故意将一家家的狗弄得汪汪乱叫,然后就找了一个高高的树杈,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一搓手,蹭蹭蹭地就上了树。白花花的月亮也已升到了头顶。他觉得有点冷,在树上太久了,双脚已开始发麻。这时,村子里响起了母亲的呼唤声。他的眼泪下来了,心里涌起了一阵阵的温暖。母亲在一声声地喊他的小名,喊得心力憔悴,母亲的呼喊在村子里传得老远。

母亲喊:白夜,我的乖乖儿,你在哪里呀?你快回来呀,你别吓妈了我的儿呜呜呜。母亲在哭。他很感动,他差一点就下树奔母亲的声音而去了,但他没有,因为父亲的声音出现了。父亲手中还挥动着那把寒光闪闪的镰刀,父亲咬牙切齿地喊着:

狗日的小杂种,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再不回来老子剥了你的狗皮,打断你的狗腿。

父亲的声音尖锐刺耳。父亲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也坚定了他不回家的决心。

他想起来了。

他真的想起来了。

他全部想起来了。

在这个夜晚,睡在河边小屋里的白夜想起了他儿时的一些事情,于是他开始真正的接近那个久远的秘密,接近一场谋杀。他不敢继续回忆下去了,他惊恐地将头扭向窗外,他又看到了那只猫。一路上,那只猫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

猫伏在窗台上,一双眼睛像两盏灯。他觉得这双猫眼里有一种父爱的东西。

父亲。他在记忆里寻不到父亲的影子。养母单身一人把他拉扯大。儿时的记忆差不多是空白,现在空白中多了父亲的影子,却是一把挥舞着的镰刀。可是他从猫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温暖的父爱。

他又沉入了往事之中。

……那个可怕的夜晚,那个叫白家沟的村庄。他不禁尖叫出了声。

马角被他的叫声惊醒,坐了起来,说:“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在说梦话。”

白夜说:“马角叔叔,我没有说梦话。我一直没有睡着。”

马角说:“你在想什么呢孩子?俗话说,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你才十六岁,怎么就睡不着了呢?你看,天都亮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很多事情来了。”白夜说。

“什么事情?”

“我小时候有一晚上离家出走了。”

马角在黑暗中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马角说:“是的孩子,你记起来了吗?”

白夜说:“那么这都是真的了。您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并没有跑远,我就在村子里。我一直在一棵树上躲到了月亮偏西。村子里再也听不到父母叫我的声音了,夜死去了一样的静。偶尔有一两声狗的哭声。”

马角说:“你听到了狗哭?狗子一哭是要死人的。”

白夜说:“我记不真切了,我想我是听到了狗子哭的,狗子一哭,夜便显得格外的恐怖,连小孩的夜哭都没有了。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边地恐惧,背上的汗毛无来由地竖了起来,我从树上溜了下来,没命地朝还在亮着灯的人家跑了过去,我脚下生风,但我总感觉背后有个无形的东西紧跟着我,怎么甩也甩不掉它。离灯光近了,我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猫到了人家的窗子下,感觉那灯光是那么的温暖,它驱走了寒冷,也驱走了我心头恐怖的阴影。当恐怖如潮水一样退下去以后,心头的好奇又潮水一样地涨了起来。我偷偷地将头探向窗子。透过窗子,我看见昏黄的灯下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女人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一个老婆婆守在床边,说你忍着点忍着点,一会儿就来了的。我突然地兴奋了起来,这女人恐怕是要生孩子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也一直想不通孩子是从哪里生出来的。我是坚决不相信桃树缝里会蹦出小孩来的,这都是大人编的鬼话。我趴在窗子上看得正来劲,突然听见有说话的声音,我猫了腰,伏在窗子底下。我看见了一个男人,男人的身后跟着一个黑乎乎的婆子,那婆子走路一拐一拐,像鸭子划水。婆子的眼朝我这边瞄了一下,那一双眼里有两道电一样的精光,像个老妖精。我将头埋得更低了,婆子没有发现我。那是接生婆子,听大人们说我们村里的小孩全部是这接生婆子接到这个世上来的,是不是?”

马角说:“差不多吧,但那婆子的一双手实在不敢恭维,又粗又糙像把钳子,接生婆子平时总是鬼气阴森的,七老八十岁了还精神得很,一天到晚在村子里鸭子一样地走来走去。很多小孩儿见到她就怕。”马角说,“后来呢?”

“后来接生婆子随那男人进了屋。接生婆子问水烧好了没有?屋里的那个婆婆说烧好了。接生婆子又问剪刀煮好没有?屋里的那个婆婆说煮好了。接生婆子又问包布准备好了没有?女人的婆婆说没有。接生婆子就哦了一声。女人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接生婆子说,叫那么凶干什么?又不是第一胎。女人的叫声就小了下去,只是小声地哼哼。接生婆子将手在盆子里洗了,揭开了女人的被子,我看见了白花花地一团肉,女人没有穿衣服。接生婆子在女人肚子上摸了摸,又在女人的两腿间摸了摸,说,还有一会儿。接生婆子将女人盖好,坐在了椅子上问是第几个了?女人的婆婆说第六个。那个男人一直一声不吭。接生婆子叹了一口气,说,都是你做的好事。男人就垂下了头。接生婆子吸了一锅烟,又去摸那女人。这一次女人再也忍不住了,一声高过一声地尖叫了起来。婆子弯腰站在女人的身前,不停地叫用力、用力、用力。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女人不叫了。婆子说剪刀,女人的婆婆递上了剪刀。可惜我还是没有看清小孩是从哪儿生出来的。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问了一句,是男还是女?接生婆子说,一个垫床的。接生婆子说要不要?女人说要。女人的婆婆说:要了你养活她?你拿个主意。接生婆子问男人。男人想了好半天,说大人都吃不饱。接生婆子说那你还造孽。女人哭着说我养活她。接生婆子说你们商量好。女人的婆婆说,不要。女人说,那让我看一眼,好歹也是一条命,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接生婆子说,不要就不看,看了心里更不好过。女人便不再说话,只是哭。接生婆子说那我就解决了。接生婆子说着就拎起刚出生的婴儿出了门,往茅坑走去。不一会儿就空着手回来了。女人的婆婆说难为你了老姐姐。接生婆子没理她的茬,教训男人,你再造孽,要遭天打雷劈的,我老婆子老命一条,死了也过不了奈何桥了。男人摸出一把钱,全是毛票,接生婆子收了钱,坐了一会儿说我走了。男人说我送你老。接生婆子小脚一拐一拐出了门。接生婆子出门后又朝我这儿看了一眼,我看见一团绿光一闪,我听见了接生婆子说,咦,这是哪家的小孩?我想跑,但我的双腿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我看见接生婆子像一只硕大的老鹰一样朝我压了过来,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大的爪子像从瓜蔓上摘瓜一样地揪了下来。我听见了一声怪笑,原来是小杂种呀,你家大人到处找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在这个天色将明的清晨,白夜的回忆将马角和守望老人相遇带来的喜悦一扫而尽。白夜打开了记忆的魔盒,放出了里面的魔鬼。他吓得赶紧关上了这个魔盒。马角劝白夜关掉这个魔盒。可是马角和白夜一样清楚,这个盒子打开了,就不可能再关上了。

白夜说:“那么,在离开白家沟之前,我是变成了一个疯子的。也许这就是我变疯的缘由?”

可是马角觉得,在后面还有更多的阴谋。为什么后来的事,白夜都想不起来了呢?怎么样才能让白夜找回疯前的记忆呢?如果白夜找回了那些失落的记忆,那对他来讲是一件好事呢还是灾难的开始呢?

马角开始变得忧心忡忡。

十六

小河藏在浓雾里。

清晨的小河风情无限。河对岸的景物影影绰绰。守望的人起得很早。公鸡叫过第三遍,生活在河这边的菜农就挑了一筐筐新鲜的蔬菜,从小渡过到河的对岸。他们都一言不发,生活使他们变得沉默。守望的人将河这边的人渡过去,再把河那边的人渡过来。上午去河对岸的人多,到了下午就是从对岸过来的多。过来过去的人同守望的人都熟悉极了,守望的人尽管不知他们的名字,可是脸孔都是熟悉的。清晨见面了,不用打招呼,相视点一下头。所有的问候,都在这一点头之中了。没有人知道守望的人和他们一家三代的守望故事。马角和白夜也在这个清晨离开了守望的人。他们俩是坐渡船过的河,芦花听说白夜要走,哭成了泪人。

“白夜哥哥你骗人,你和我拉了钩的,你说你不走了的。”

守望的人说:“芦花,我的孩子,你听话。”

马角说:“孩子,我们还会回来看你们的,你说是吗白夜?”马角用胳膊拐了拐白夜。

白夜说:“芦花妹妹你别哭,我们会回来的。”

芦花说:“你又骗人。”

白夜说:“真的,白夜哥哥这次说的是真的。”

芦花这才破涕为笑。白夜和马角的身影消逝到了河的对岸,像一阵烟,偶尔地飘到了这么一个渡口,做了这么一次短暂的驻留,被风一吹,就散了,淡了,远去了。白夜并未意识到,他的这个诺言,在芦花的心里种下了又一代人的等待。后来,他经常会做这样的一个梦,他在梦里梦见了芦花和她的爷爷。

“爷爷,你说白夜哥哥会回来吗?”

多少天以后,芦花还眺望着河的对岸问他的爷爷。

“爷爷,你说白夜哥哥还会回来吗?”

也许,多少年以后,在这个渡口,在爷孙俩之间,还在进行着这样的对话。

爷爷摸着芦花的头:“可怜的孩子。”爷爷没有回答孙女的这个问题。

“爷爷你怎么哭了?”

“爷爷没有哭,是灰眯了爷爷的眼。”

“爷爷,让我来给您看看。”

芦花仔细地看着爷爷的眼,可是爷爷的眼里除了雾,还是雾。

“爷爷,您的眼里没有灰,只有雾。”

爷爷说:“你再看看,再看看。”

芦花说:“哦,雾里面还有一个芦花。”

爷爷说:“爷爷老啦,什么也看不见了,爷爷的眼里除了雾,就只有芦花了。”

“爷爷你看我的眼中有什么?”

爷爷说:“芦花的眼里什么都有,有山、有水、有雾、有爷爷,芦花的眼里有整个的世界。”

芦花说:“爷爷,你看见我的眼里有白夜哥哥吗?”

爷爷不说话了,爷爷望着河对岸发呆。

在守望的人搂着孙女发呆时,白夜和马角这时已远离了渡口。

白夜说:“马角叔叔,我不想回白家沟了。”马角并没有吃惊,马角说:“孩子,我们很快就要回到白家沟了,你怎么了?”

“我不想回去了。”

“那你想怎么样?”

白夜说:“我想回到那个渡口,和守望爷爷一起生活。”

马角叹了口气,说:“守望的人因为有了他要守望的东西,因此他能日复一日地守望着,有守望就还有希望。可是我们呢?我们守望什么呢?我们的命中注定了的,就是要寻找,把失落的东西寻找回来。”

白夜说:“可是失落的已经失落了,我们还能寻找回来吗?”

马角说:“能,我能把你寻找到,不就是最直接的例子吗?”

白夜就不说话了。事实上,这一段时间以来,白夜已渐渐地寻找到了一些东西了,那是一些迷失在了白夜的记忆深处的东西,现在他慢慢地把它们寻找了出来。可是白夜却因此而感到了恐惧,白夜不清楚他的记忆深处还迷失了一些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他还会在记忆中寻找出什么样的东西来,就像他将要回到的那个白家沟。

“从前,还是说从前吧。”马角说。马角又开始讲故事了:

“从前,有一个小姑娘,”

“她的名字叫小尾巴。”白夜接过了马角的话。

自从小尾巴再一次在白夜的记忆中浮现时,白夜找到了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他要打开这扇门。这时的他并未能感知到,命运之神将把他推向何方。马角咧开嘴,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是的,一个小姑娘,她的名字叫小尾巴,她是那么的可爱,村里的人都喜欢她。无论谁见了都想抱抱她。她五岁那年就会唱很多的戏,她是村里最受人喜爱的孩子。那时,村里还有一个大家表面上都喜欢的孩子,就是那个小魔头。可是他们喜欢小魔头并不是出自真心的,他们是害怕小魔头的父亲才勉强喜欢小魔头的,那种喜欢里就有了很多的虚情假意和阿谀奉承。只有小尾巴是真心喜欢小魔头的,她对小魔头的喜欢里没有一点杂质。后来,小魔头变成了小杂种了,村里人就再也不喜欢小杂种了,小杂种已经失去了喜欢的价值了,只有小尾巴,她还是那么真心实意地喜欢小杂种。小杂种是一个很好动的孩子,他一天到晚在村里到处搞破坏,在他搞破坏时,小尾巴就负责给他放哨。他们俩很好,很亲密。后来的悲剧是因为一块地瓜。一块很小的地瓜。那块地瓜本来是小尾巴刨到的。在刨到那块地瓜之前,小尾巴已有很多天都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小尾巴清亮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她的头发枯黄,像是秋天的狗尾巴草,又乱又脏,那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何况小尾巴是一个没有妈的孩子。有一次小尾巴到小魔头的家里去玩,小魔头的母亲,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打了一盆水给小尾巴洗脸,还给小尾巴洗了头,小尾巴的头上长满了虱子,小魔头的母亲就给小尾巴捉虱子,还将小尾巴抱在怀里,将头发上的虱子蛋一个个地拉下来用指甲挤破,那声音一定很清脆,小尾巴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天快要黑了,小尾巴的父亲回到家,不见了小尾巴,急得四处寻找,就看见小魔头的母亲抱着小尾巴朝他走来,小尾巴已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小尾巴睡得很甜。她将小尾巴抱进了家,放在了床上。这是她第一次进他的家。他听见她叹了一口气,说,你也该再成个家了,没有个女人,这个家哪里还像一个家。她说完这话就走了,她的背影披着一层金色的光辉。小尾巴那天晚上做梦一定是梦见了自己的妈妈。她从梦中喊出了声。她醒了还在叫妈妈妈妈我要妈妈。第二天,小魔头跑到了小尾巴的家,对小尾巴的父亲说,把你的臭被子都给我。小尾巴的父亲说,你说什么?把我的臭被子都给你?小魔头说,快点快点,把你的臭被子都给我。小魔头歪着头,斜着眼命令着。你要我的臭被子干什么?小尾巴的父亲问。小魔头歪了歪嘴,不屑地说,我才不要你的破被子呢,是我娘要。后来小尾巴的父亲知道了,是小魔头的母亲让小魔头来把这些臭被子都拿去洗了。她不是一次性地将这些被子洗完的,他的臭被子臭鞋子太多了,她每次在洗自家的衣物时夹着洗一点。这样洗了一个星期,才把他家里的臭衣烂被都洗干净了,不单洗干净了,还将破了的地方缝补好了。然后让小尾巴将这些缝补好了的东西抱回来。小尾巴还是和小魔头在一起玩耍,那时村里已没有小孩子同小魔头玩耍了,甚至没有小孩子同小尾巴玩了,小尾巴也成了一个小魔头,他们俩都成了村里最讨人嫌的孩子。正是因为这样,大人和孩子越是讨厌他们俩,他们俩就越做一些讨厌的事情,比如偷偷地放一把火,将谁家的草给烧了,差点将房子给点着。他们甚至在人家的大门口偷偷地挖了一个坑,在里面拉上一泡屎,再在上面铺上一点草,然后就躲在旁边,晚上那家的人回来,踩到了屎就大声地臭骂,他们俩却笑成了一团。”

马角的叙述像是打开了一条幽长的通道。白夜顺着这条通路走了进去,走得很小心,走了很远。可是通道里的一切还是那么时隐时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白夜想起来了,有一次他和小尾巴将一个小孩的头打破了,那孩子的妈找上了他的家,他记起来了,她拿了一把菜刀,一块砧板,在他家门口跳一下脚骂一句,骂一句用刀在砧板上剁一下。

他还记得母亲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母亲只是死死地将他搂在怀里,说你爹怎么还不回来呢?他也想父亲快点回来,父亲那么凶,有这臭女人受的了。

父亲真的回来了,父亲一回来那女人就不敢骂了,她也怕他父亲。

父亲的眼在黑夜里闪着慑人的光,父亲的身影很大,如一只黑色的鸟一样朝他压了过来。

“打死你个狗日的。”父亲一巴掌扇了过来,他的脸上立马火辣辣地难受了起来。父亲将他的耳朵揪了起来把他往屋外面拉,他用双手护住耳朵,两条腿朝前撑着。他想用手掰开父亲的手,但父亲的手像一把老虎钳子。他用脚踢父亲,边踢边骂。他记得父亲愤怒了,说你个小狗日的,屁眼还没有收黄就这么烈,长大了还得了。父亲说老子今天要剥了你的皮。父亲将他拎了起来用力往地下一摔,一记拐子脚把他放跪在地上,他就彻底地失去了斗志。

那女人这才气呼呼地走了。

他还想起来了,他那时有一把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他一天到晚想着杀了他的父亲。这是个罪恶的念头。现在的他并不知道当时他的这个罪恶的念头在他的父亲白大迷糊的心里产生过怎样的恐惧,更加无法清楚这个念头怎样带来了后来的一切灾难。

马角说:“是的孩子,那女人是走了,却没有回她的家,而是来到了小尾巴的家,他怕村长,可是她并不怕小尾巴的父亲,她来到小尾巴的家就不是骂几句那么简单了,她一上来就是一爪子抓在了小尾巴父亲的脸上,抓出了几条深深的血痕。小尾巴抓过了一把火叉就向女人的身上叉去,可是小尾巴太小了,女人轻而易举地一把抢过了火叉,将小尾巴推倒在地上,然后抡起火叉一顿乱砸,将小尾巴家的锅碗都砸破了,走的时候又顺手拿走了一个洗脸盆。那天的夜里,村子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哭声,是小魔头的母亲在哭,小魔头的母亲跑到了河边跪着在哭,她哭得很伤心。小魔头的父亲却在家里睡得呼噜连天。小尾巴的父亲听到了哭声,他感觉到了什么。他顺着哭声在河边就看见了小魔头的母亲,他害怕小魔头的母亲会跳河。他说,凡事想开一点,你看我的锅碗都被她砸了,临走了还拿走了我家的一个脸盆,还在我的脸上抓了一爪子,我也忍了。千万别想不开。小魔头的母亲见是小尾巴的父亲,说,你来干什么?

“小尾巴的父亲说,我担心你,你千万别做傻事,你是一个好人。

“小魔头的母亲说,好人?

“她笑了,笑得很凄凉。她说,我不会死的。她又说,我就是想哭一哭,哭出来了就好多了。她就站了起来。

“小尾巴的父亲说,谢谢你,帮我洗了那么多的衣被,又照顾了小尾巴。

“他这样一说,她却没有说话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站着。还是小魔头的母亲先打破了沉默,她说你该找个人结婚了。

“小尾巴的父亲没有说话,其实有一句话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他其实是想说,我要找就要找你这样的女人。他没有说,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说得出口,论起来小魔头的母亲是他的丈母娘。虽说她的年龄倒是比他要小。小魔头的母亲说,她抓你的脸了?

“他说他其实是不想同那样的女人一般见识。

“小魔头的母亲说,痛吗?她说着就将手来摸他的脸。

“他抓住了她的手。”

“……我是不是不该对你说这些?”马角说,“你还是个孩子。”

白夜说:“不,马角叔叔,我不是孩子了,我长大了,我是个大人了,我什么都懂,什么都能理解了。”白夜这样说时觉得他真的长大了。其实自从那天在白雾中与那个女人有过一次奇怪的经历之后,白夜就觉得他在迅速成熟起来。

马角说:“那你是不是觉得,小尾巴的父亲,是个不道德的人?”

白夜摇了摇头。

“那你是不是觉得,小魔头的母亲,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白夜说:“我不知道。”

马角说:“小尾巴的父亲后来知道了,其实在很早以前,小魔头的父亲就不碰她了,小魔头的父亲得了一种怪病,一种很古怪的病。我们村子里有传言说是小魔头的父亲长了一条肉尾巴,你看我,说着说着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我本来准备讲什么故事的呢?你看我,真是老了,人老话多,树老皮多,我的话是太多了,东扯西拉,本来要说什么都忘了,对了,一块地瓜。后来的一切只是因为一块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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