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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叁】
白折腾坐在家里等着医师到来的消息。弟弟花脸去了还没有回来,白折腾感觉到了一些不安,觉得派花脸去望风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可是现在他无人可用,要想扳倒白大迷糊,在他这一方的力量还没有处于上风的迹象之前,人们可以偷偷聚会支持他,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跳出来。
郑小茶也让白折腾感到了不安,这个水性的女人,对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这让白折腾很有一点怒其不争。不过白折腾更加明白,如果扶上一个热心政治的人当村长,那他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如果扶上了郑小茶,村长的大权实际上就可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想到有朝一日手握村长大权,白折腾的脸上就有几颗痘子在闪光,白折腾就感觉他年轻了十岁。
白折腾感觉到了眼皮子在不停地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现在跳的是右眼!白折腾再也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到村口去看看。走出家门,白折腾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再往前走,看见弟弟白花脸坐在路边玩泥巴,白折腾的头一下子就大了,白折腾上去朝白花脸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白花脸骂道:我日你妈。
白花脸骂完回过头看见是白折腾,吓得将头缩在了肩膀里,拿眼偷偷朝上翻。
白折腾气得发抖:让你在村口等人,你却跑到这里玩泥巴!
白花脸抓抓头皮,呵呵笑。
白折腾折下一根树枝,劈头盖脸朝白花脸打去。白花脸也不跑,事实上白折腾打他时他从来都不敢跑,白花脸只是用手捂着头,蹲在地上呵呵地叫。白花脸越是这样叫,白折腾心里的怒火就蹿得越高,手中的树枝急雨一样朝白花脸身上招呼过去。白花脸开始在地上打滚了,滚了一身一脸的灰。白花脸更加高声地嚎叫,白花脸的叫声传得老远,村里正是农闲时节,大家闲在家里没事,不一会儿就都围了上来看热闹,不过并没有人出来劝一下白折腾,大家都习惯了,在白家沟,谁都知道,白折腾心里只要有点不痛快,就会拿白花脸出气,劝是没有用的,你越劝他越人来疯,打得越狠。起先村长白大迷糊还是要管一管这事的,可是白折腾说这是他的家事,弟弟是他的弟弟,他想打就打,就像男人打老婆一样,天经地义,与村里无关,这样一说,白大迷糊也觉得有道理,就不再管这事了。
看热闹的人越多,白折腾就打得越来劲,渐渐就进入表演的状态了,手中的树枝打出了花样,雪花盖顶,老树盘根,白蛇吐信,叶底偷桃,上打下打左打右打挽着花儿打,一根树枝打断了,有人抛过来了另外一根更粗的树枝,不过力道还是小了下来,有点点到即止的意思了。动作变得夸张了起来,有点手舞足蹈的意思了,就像是村里老了人时跳丧鼓一样,做出老虎扑食的动作,嘴里哇呀呀呀叫着,我看你往哪里逃呀。白花脸见来的人多了,也开始人来疯,抱着头,东躲西藏,一声爹一声娘地叫得欢。打到后来,两人完全是在演戏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时爆出叫好声。有叫打得好的,有叫躲得妙的。也有人说,这弟兄俩真是一对活宝。两人正表演得起劲,白折腾的手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中的树枝也被人劈手夺了丢在一边。
谁他妈的多管……白折腾后面的“闲事”二字还没有出口,就看见了面前站着的三个陌生人,也就是木匠、风水先生和花子,而夺了他手中树枝的正是风水先生: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风水先生一脸的愤怒。
白折腾想要回两句嘴,可是他的脑子突然灵醒过来,三个陌生人,上级派来的医师和助手!白折腾马上堆起一脸的笑:不知是上级派来的医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们这是在排戏呢。
风水先生说:排戏,排戏有这样下死手打人的吗?
白折腾的脸白了一白,说:是的是的,我们是太投入了,下次不敢了。
白折腾这样说时将三个人飞快打量了一番,觉得风水先生看上去像是三人中领头的,于是上前握了风水先生的手说:您一定就是上级派来的医师了,您终于来了,您来了就太好了,您来了就可以明察秋毫了,就可以救咱们白家沟村于水火之中了。乡亲们哪,乡亲们哪,这位,就是上级派来的医师,是来为我们做主的,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医师先生的到来。
于是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白家沟村的人还不太习惯于鼓掌。
白折腾说:下面我们欢迎远道而来的医师讲几句。
风水先生说:我不是医师,我是一个风水先生,我专看阴宅阳宅的风水。
可是白折腾说:看看吧,我们上级派来的医师就是不一样,人家是什么人,是见过世面的啊,人家这叫什么,这叫微服私访啊。好,您不愿说就不说吧,那就请移驾寒舍,我们已为医师先生和您的助手准备好了接风宴。郑小茶,郑小茶。郑小茶呢?这婆娘,怕是又做梦去了。
就在白折腾要将三个人领走时,村长白大迷糊在白银花的带领下过来了。白银花喊了一嗓子,村长来了。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白大迷糊弯着腰,背着双手,围着三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说:你们三个人,是上级派来的吗?
三个人还没有回话,白折腾就开口了。白折腾说:白大迷糊,没错,他们就是上级派来的工作组。
狗屁,白大迷糊一瞪眼,说:我刚给上级打了电话,上级说派来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三个人,也就是说,他们三人是假冒的。说,是谁让你们混进白家沟村的,你们来这里有什么阴谋?想搞什么破坏?
白大迷糊说着朝风水先生一伸手,说:拿来。
风水先生说:什么?
介绍信。你不是上级派来的医师吗?那上级开给你的介绍信呢?
风水先生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什么医师啊,是你们,莫名其妙,说我是医师。
木匠说:我也不是他的助手,我是个木匠,木匠知道吗?木匠说着掏出了他的斧头亮了亮。
花子说:我也不是什么助手,我是花子。
花子说着打了一声口哨,黑猫就从草丛中蹿了出来,一下跳上了花子的肩头,冲着白大迷糊张牙舞爪。
你,别以为用一个小小的畜生就可以吓倒本村长,白大迷糊说,你们的阴谋,我清楚得很,说,你们是不是白折腾请来故意糊弄大家的。白折腾啊白折腾,你真是机关算尽丧心病狂,你想抢班夺权,告诉你,你别……啊……白大迷糊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我想说什么来着?算了,我困了。
白大迷糊说完“我困了”三个字,就歪歪歪斜斜到了路边的一株槐树下,倒在地上就睡了,不一会,鼾声如雷。村民们都不敢说话,怕吵醒了白大迷糊做梦。一只狗却不害怕白大迷糊,跑了过去,在白大迷糊的头上嗅了嗅,然后跷起一条后腿,朝白大迷糊的头上撒了一泡尿,白大迷糊嘴里咕哝着什么,咂吧咂吧嘴,翻了个身又打起了呼噜。
花子、木匠和风水先生被白折腾请回了家,白折腾坚信他的判断,这三个人必是上级派来的,他在心里为白大迷糊的错误判断而冷笑不已。这个白大迷糊,看来是真的老糊涂了。晚上,白折腾在家里准备了丰盛的晚宴。他命人请来了郑小茶,让郑小茶亲自下灶台掌厨,白折腾还杀掉了一只正在生蛋的老母鸡。
在吃饭喝酒时,风水先生已弄明白了医师到这个村里来的任务了。风水先生决定冒充医师。所以当白折腾说到,还请医师先生到时在做出决定时,为白家沟全村的村民着想时,风水先生嘴里大嚼着一块鸡肉,含混不清地应承了下来。
天色微明时,白夜被娘的呻吟唤醒。娘的呻吟微弱,像风中的烛光。
白夜从梦中醒来,点上一盏烛,将身子靠近了娘,娘的脸色在烛光的照映下,泛着菜绿色的光。白夜伸手握住了娘的手,娘的手僵直而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白夜说:“娘,您可好些了。”
娘努力想摇摇头,但没有力气。
白夜说:“娘,您想吃点什么。”
娘说:“我的儿,娘想喝点凉水。你去井里给娘打点凉水上来。”
白夜说:“娘,家里有水,我给您烧茶。”
娘说:“娘的心里烧得厉害,想喝凉水。”
白夜说:“那好,我去打水。”
白夜就从厨房里拿了一只洋铁桶,朝村口的那眼井走去。
白夜走出家门时,正是亮前黑。村子里没有一点灯光,村路像是一条时隐时现的白光,白夜踏着白光,高一脚低一脚地朝井边走去。走在路上时,白夜还在想刚才做的一个梦。
近来白夜总是做这样的一个梦,整夜、整夜做着相同的梦,可是从梦中一醒过来就忘记了,只是隐约记得一个黑衣人在他的梦中游荡。
从家到水井不过三百米左右,白夜一路走过去,却怎么也走不到水井边,那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娘还在家等着喝凉井水,白夜心里急。
娘的病一日日沉了,吃了多少药也没有起色,看来是不成了。白夜想起来就有些心酸,步子越走越快。白夜走到水井边时,天就开始麻麻亮了。白夜隐约看见井边站着一个黑衣人。这让白夜的心一紧。这么早,就有人来打水了吗?白夜想到了鬼,出了一身冷汗,大吼了一声,给自己鼓起了一些勇气,看见那个黑衣人还站在井边。
白夜犹豫了一下,想到了等着喝井水的娘,就大步走向了水井。白夜看见了一个小老头,小老头两腮干瘪,两眼却炯炯有神,背上背着一个长竹筒,正上下打量着白夜,小老头两道目光像两把刮刀,白夜觉得在他的目光下自己像一只被宰杀了的猪,被老头的目光刮得一根毛也不剩。
白夜也用目光放肆地上下回刮着小老头,而他的手心里,却沁出了汗水。
白夜回刮了一阵,将水桶系在辘轳上,一松手,辘轳吱吱地叫了起来,水桶落向了幽深的井里。过了很久,井里传来“嗡”的一声响。白夜不看老头,一下一下将水桶摇了起来。
老头说话了。老头说:“能讨口水喝么?”
白夜将水桶往老头的前面一提,示意老头可以喝水了。
老头趴在水桶边,咕嘟咕嘟喝了一气,又撩起桶里的水洗脸。洗完脸,老头发出了一声长叹。说:“谢谢你了小哥。”
白夜也不说话,将水桶重又放到了井底。
老头说:“小哥,向你打听一个人。”
白夜说:“打听什么人。”
老头说:“一个孩子,和你差不多年纪吧。”
白夜说:“什么孩子?我娘还等着喝凉井水,我没时间和你说话了,你去问上了岁数的人吧,这样的事情一般是上了岁数的人才知道的。”白夜说着拎上桶就回了家。
白夜从水缸上拿过瓜瓢舀了一瓢水,端给了娘。娘含了一口水到嘴里,却又吐掉了,娘说:“娘不想喝了。”
白夜扶娘躺好了。娘说:“我的儿,怎么提一桶水去了这么久。”
白夜说:“娘,儿在井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很古怪的老头。”
娘说:“哦,一个古怪的老头?”
白夜说这个老头向他打听一个人。娘就问是打听什么人?白夜说打听一个孩子。娘重复了一句,说一个孩子?娘这样说时,一阵呕吐。白夜扶娘到床边,娘趴在床沿上,背向上弓起,呕出了一摊绿幽幽的胆汁。
娘说:“十年了,终于来了。”
白夜说:“娘,您在说什么呀。”
娘说你去把那个小老头请过来。白夜犹豫地看了一眼娘,说:“娘,我看还是上医院去看看。”
娘的脸上泛起了一个欣慰的笑。白夜在那一刻,觉得娘前所未有的美丽。
“没事的我的儿,娘现在放心了。娘可以放心地走了。你去把那个小老头找回来吧。”
“不用找了。”小老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外。
白夜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老头说:“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你太专心了,你是个孝子,这很好。我没有白白地找你十年。”
白夜横身挡在门外,没有让小老头进来的意思。白夜这时看清了,小老头其实看上去也就五十来岁,只是一脸的风尘,使他看上去颇为苍老。白夜不清楚小老头说的找了十年是什么意思,也不放心让这个小老头进来。这是一个老妖精。白夜想。可是娘又说话了,娘说你让他进来。白夜没办法,只有让小老头进了家门。
小老头走到了白夜娘的床前,说:“老姐姐,您受苦了。我第一眼看见他,我就知道,我终于找到了。太像了,真是太像了。”老头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是现在,老姐姐这身体,我不会让这孩子现在就走的,我会让这孩子给你摔完孝子盆。”
小老头不停地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白夜看见娘脸上的光泽更加艳丽。
娘说:“我的儿,娘想再喝点儿凉水。”
白夜拿瓜瓢再舀了一瓢水,递给了娘。扶着娘将头抬了起来,在娘的背后垫了一个塞满了谷壳的枕头。娘喝了一口水,又不喝了。娘说这水太热。“这水还是热的。我的儿。”
白夜说:“娘,什么事您说。”
娘说:“你再到井里给我打一点凉水来,这水太热了。”
白夜看着小老头,不放心。
小老头说:“你去吧孩子,我不是坏人。”
白夜握紧了拳头,冲着小老头晃了晃。说:“别小看我,我成人了,我有的是力,你要是敢伤害了我娘,我就弄死你。”
白夜拿了洋铁水桶一路飞跑地去了井边。拎着水回来时,白夜在门外听到了娘和小老头之间对话。
白夜听见娘说:“你不用说,我知道了,你是来找白夜的,你就是白夜的亲爹了。”
小老头说:“老姐姐,您听我说,我不是白夜的亲爹,不过他小时在我的身上撒过尿。”
娘说:“他还没有在我这个当娘的身上撒过尿呢。”
小老头说:“这孩子心肠好,孝顺,这些年老姐姐拉扯他长大不容易。”
娘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眼望着门外。
门外,一缕清晨的阳光斜进了房间,在地上投下一块光影。空气中,一些细小的尘埃在晨光里飞舞。
小老头说:“老姐姐,我是一个马角。马角是什么?也算是我的名字吧。村里人都这么叫我。其实我是有名字的,可是很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了,我都忘记了,您就叫我马角吧。我不是白夜的爹。您在听着我说话吗?我是奉白家沟村的村长白大迷糊、也就是白夜的亲爹之命,来寻找他儿子的。”
白夜静听着马角的话,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梦中。白夜看见娘的表情很平静,还是那么微闭着眼,仿佛沉入了远古的回忆。
马角说:“老姐姐,我一定要带走白夜,我离开白家沟村已有十年了,找不回他就永远也不能回家。您知道吗老姐姐,我找了他整整十年啦。”
娘慢慢睁开了眼,仿佛刚从梦中醒来。说:“十年?!不容易啊。”
马角说:“是的,是不容易。”
娘说:“好吧马角,我等这一天已等了很久了。你带上白夜走吧,不过你得保护好他,不要让他再受到伤害了。这孩子,打小受了伤害,每天晚上做噩梦,做了十年,夜夜如此。”白夜看见娘脸上的光彩开始黯淡了,就像太阳落下了西山,霞光灿烂的天空淡淡在转眼间就变得暮霭沉沉。
白夜想到了死亡。他看到了死神的影子在天空中飘荡。
娘在那天夜里撒手而去了。娘临走前拉着白夜的手,又拉着马角的手,将两只手拉在了一起,张了张嘴,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马角帮助白夜娘料理了后事,就带着白夜走上了回乡之路。
南方。南方。
火车一直朝南走。他们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
这是白夜第一次坐火车,对于将要去的地方,白夜的心中一片迷惘。
白家沟,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火车咣当咣当,像一头老牛,走走停停,在平原上走了一天之后,窗外的山多了起来。白夜没有见过山。他的记忆中,似乎是有山的,他对山并不陌生。火车走了没一会儿,又停下来了,一车的人都在骂娘。马角一直没有说话,脸色阴郁地盯着窗外。列车开始放气。“扑哧扑哧”,没完没了。车里的人开始安静了下来,白夜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一幕很熟悉,他和一个陌生的人,坐在一列火车里,火车停在山谷间,“扑哧扑哧”在放气。
白夜说:“马角叔叔,我好像在梦里到过这里。”
马角阴郁着脸,在想事情,仿佛并没有听见白夜在叫他。
白夜大声说他来过这里,真的来过这里。
马角说:“……你这孩子,你在说什么?”
白夜说:“我来过这里。”
马角说你来过这里?和谁一起?白夜说就是和你。这一切都太熟悉了,肯定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
马角说:“孩子,你不愧为白家沟村的孩子,你这是做梦了,你在梦中梦到过我们一起来这里是不是?”
白夜盯着窗外,窗外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咣当咣当响的火车扑哧扑哧地放气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人一起坐在车上。是的,是在梦中。也许是在梦中吧。白夜说:“马角叔叔,给我说说白家沟好吗?白家沟的人真的都爱做梦吗?”
马角说:“那是当然的,白家沟的人以会做梦为荣,不过你马角叔叔我不做梦,我是一个没有梦的人。”
白夜说:“您为何叫马角?马会长角吗?”
马角说:“不是马角(jiǎo),是马角(jué),角色的角。”
白夜还是没有弄明白。
马角说:“我是一个神汉你懂吗?我能和死去的人说话。”
白夜说你吹牛。马角笑了笑,深陷的眼窝里闪着精光。
马角说:“是的,我是在吹牛。”
“你真的找了我十年?”
白夜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问他这个问题了。白夜每次这样问,马角都说,是的我找了你十年,找不到你我就不能回白家沟。白夜说为什么?马角说为了一个梦。孩子,你想想,如果一个人没有了梦,是多么的可怕?我是一个没有梦的人,我的生活简直是生不如死,我情愿十年来在外面寻找你,孩子,其实我不单是为了找到你,让你们一家人团圆,我没有这么高尚,我是为了我的梦,自打我从白大迷糊村长的手中接受了这个任务,我就开始有了梦,我会偶尔梦见我在什么地方突然见到你,然后我带你回到白家沟。可是半年过去了,一年又过去了,我越走越远,却没有一点你的消息,我真的很失望。但是这时我却开始有了很多的梦,真正的白日梦,我走路时在做梦,我说话时在做梦,但我只有一个梦,那就是找到你。孩子,你再掐掐我,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白夜说:“不用掐的,马角叔叔,我们不是在做梦。”
马角还是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这时白夜发现了,马角胳膊上有一个地方,长着厚厚的老茧。
马角苦涩地笑了笑:“十年来,我总是不住地掐这里,结果就掐出老茧来了。”
白夜听了马角的这些话,头脑开始迷糊了起来,这一切真的像一个梦。
……火车终于又开始缓慢启动了,这一次没有再走走停停,而是一口气跑到了天黑,长鸣一声后缓缓地停了下来。马角突然睁开了眼,说:“咱们下车了。”
火车将他们丢在了一个无名小站,又一头钻进了黑暗中,像一条巨蟒入山,转眼没有踪影。
山间的夜,凉意袭人。
白夜说这就到了吗?马角不说话,呆呆地站了足有一根烟的工夫,事实上马角就是点上了一支烟,一口一口地抽,抽完了,将烟头扔在了地上。白夜又说到了吗?咱们怎么走?马角说:“哪里那么快,还远着呢。”
白夜说:“那我们为什么下车?”
马角说:“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马角说完这句话,可能觉得他对白夜的态度有些不好了,马角于是说:“你饿了吗孩子?”
白夜说他早饿了。
马角说:“我记得小镇上有一家刘嫂子饭馆,那里的臭豆腐又香又脆,咬一口满嘴跑油,我出来寻你的那一年,还在那里吃过十块臭豆腐的,刘嫂子是个寡妇,长得那个水嫩哟!比白银花要好看,简直可以和你的亲娘郑小茶相比。”
白夜说:“马角叔叔,我的亲娘长得很好看吗?”
马角说:“那当然了,你娘是白家沟最漂亮的女人。”
白夜说:“那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她了。”
马角说:“那是当然。”
白夜说:“你喜不喜欢她。”
马角被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全白家沟的男人都喜欢她,除了你爹白大迷糊。怎么,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白夜说没有了,白夜说他什么都记不清了,他的童年是一片空白。
马角领着白夜在小镇上走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刘嫂子饭馆。
“有十年没有到这里了,我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马角实话实说。
白夜说要不咱们问一问吧。于是马角就到一家小杂货店去问。
杂货店里亮着昏黄的煤油灯,一个老头坐在灯影里,摇头晃脑在唱。唱的大概是这里的民歌,白夜却一句也听不懂。马角说老先生打扰您了问个事。老头站了起来,一脸的笑:
“你要什么,香烟瓜子?”
“我不要什么,我跟您打听一个人。”
“打听人?”
“这镇上从前不是有一家刘嫂子饭馆么,那开店的刘嫂子是个寡妇,她做得臭豆腐又香又脆,咬一口都冒油。”
“你是说刘寡妇?你打听她干吗?”
“多年前吃过她做的臭豆腐。”
“那都是哪一朝哪一代的事了。”
“是的老先生,我还是十年前路过这里,吃过她做的臭豆腐。”
“十年前?她走了。走啦!”
“走到哪里去了?”
“走到哪里去了,谁知道呢?也许走到天上去了,也许,走到地下去了。她死了。”
马角一惊:“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会死了?”
老头说:“死了有十年了吧,或者八年了吧。我老了,记不真切了,总之是死了,死了好啊,死了死了,一死百了,黄金万两带不去,高官厚禄享不了。死是最公平的。你是外地来的人吧。天黑了,夜沉了,小镇大街没人了,饭铺打烊了,客栈关门了。要是不嫌弃,两位就在老汉这里歇一宿吧。”
马角说那敢情是太好了,我是遇上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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