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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说我家的房子宽得很,你们一人一间。

安排了两人的房间。房间里干干净净,但有一些阴森的感觉。马角说这房子多久没住人了,没有人气。老头叹一口气,说:“你们先歇歇,我去弄点吃的。”

马角多安一个心眼,说:“随便弄点什么吃的吧,我们叔侄俩在外日久,手中也没有什么钱了,吃不起好的饭食。”

老头说:“这话怎么说的,来我这里就是客,我还收你的饭钱不成?再说了,就是冲着桐花,冲着十年了还有人记得她的臭豆腐,我也不能收你们的钱。”老头说着拿手背去擦眼,眼角有老泪在晃动。

马角说:“弄点胡豆、花生下酒就成了。”

老头不再坚持,弄了点胡豆、花生,在院子里摆开了小几,招呼白夜、马角落座。老头也坐下了,给马角倒了一杯酒。白夜年纪小,不喝酒,老头便没倒。说了一些闲话。

马角说:“老先生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老头说:“婆娘儿子女儿是都有的,女儿去到很远的地方做工去了,十六岁那年出的门,”老头用筷子尖指着白夜,“出门时和这位小哥年纪差不多吧。”筷子在小几上磕一磕,夹粒花生放嘴里,就了一口酒,说,“儿子是上了大学的,分在楚州城工作。”

马角说:“老先生怎么不同儿子去享福?”

老头说:“儿子是让我去了,可是在楚州城住了不到半个月,我住不习惯,回来了。”

马角表示理解。给老头倒了一杯酒。酒香在夜空中弥漫开来。

小镇的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马角说:“老先生,那开饭馆的刘嫂子,怎么就走了?”

老头说,“是啊,怎么就走了,刘嫂子走了,小镇上就少了一道风景了,小镇上就再也吃不到臭豆腐了。那时节,在这样的夜晚,小镇上的男人们,是不会这么早就睡了的,都找了借口溜出家门,到刘嫂子那里要几块香喷喷的臭豆腐,打上二两烧酒,说一些荤话笑话混账话,喝得有了三分醉七分醒,回到家里就着黑把婆娘折腾一番。怎么刘嫂子就没了?”老头自言自语着,语意间竟有无限的伤感,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眼盯着繁星点点的天空发呆。老头呆了许久,才说:

“人啊,人心啊,是我们这个镇上的人杀死了她,我们都是有罪的。你知道的,刘嫂子很早就死了男人,开了这个小饭馆,卖点臭豆腐。生活也还过得去。多少光棍在打着她的主意啊,别说光棍,多少男人在黑夜里折腾婆娘时把婆娘假想成她。可总是这样守着寡不是过法,寡妇门前是非多不是?于是有媒婆给说了个人家,是镇西头开油坊的李二,这李二人生得壮实,日得死母牛的角色,又老实本分,榨的香油那个纯哟,从不在香油里掺豆油青油。说了刘嫂子,虽说是个二婚,可李二还是高兴得不行,刘嫂子当然也没有二话,这眼看好事就要成了,李二却突然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后来又说了张老汉的三小子,过完了礼,拿八字、定庚、求肯、过门、选期,只差结婚了,张家三小子也死了,死得莫名其妙。都说是刘嫂子克男人啊,后来就有混混朱四麻子,一定要娶了刘嫂子,还用上了强,半夜爬进了刘嫂子的家,将刘嫂子按倒在了床上,刘嫂子就喊救命,很多人都听到了,都跑了过来,可是朱四麻子放了话说,谁要是狗拿耗子和他朱四麻子过不去,他就让谁不得好死。没有人上去管闲事了,当时我也是去了的,可是我那婆娘死活拽着不让我进刘嫂子的屋,结果刘嫂子就让朱四麻子给糟蹋了。第二天,上级来人了,把朱四一绳子捆走了,一通审,朱四招了他杀死了李二和张家三小子的事,朱四麻子吃了一颗花生米,砰!子弹从后脑勺进去,从嘴里出来,就是在河滩上枪毙的,全镇人除了刘嫂子外都去看了。从那之后,刘嫂子对镇上人的脸色就再没有好过。也有热心人再要牵线,她都说再不嫁人了。从前镇上的男人们,想占她一点便宜,说点入肉的话,偷机摸她一把都是常有的事,她也不生气,打朱四那事之后,再也不成了。可是她对外乡人却是出奇的好,遇见不熟悉的说外乡话的人,她满身的风情。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怀上小孩了,也不知是怀了谁的孩子,那个缺德的东西,睡完了一拍屁股走人了,再也没有回来。”

老头说到这里时,已连喝了六七杯酒,说话舌头直打卷儿。

马角的头上,却像下雨一样地在往下流汗。

白夜说马角叔叔你怎么了?

“没什么……那后来呢,她怎么就死了。”

“她不是怀上了吗,要生时却遇上了难产,叫得那个难受,可是镇上却没有人去帮她一下,哪怕有一个人去帮她一把,送她上医院,也不至于母子一个都没有留下。不怕你们见笑,我们这镇上的人都有罪啊,我也有罪。本来我是想离开这里到城里住下去的,可是我那死婆娘也住到了城里,我就住回来了。刘嫂子生孩子时我不知道,可是朱四那档子事时,死婆娘说要是我敢管她的事咱们就散伙,我没有敢去管,从那事之后,我和婆娘虽说是一口锅里吃饭,可从未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了。”

两人不知不觉干完了一瓶烧酒,老头已醉倒了。马角和白夜将老头扶到床上睡了,收拾了碗筷,两人都睡了。可白夜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老是晃动着一个美丽女人的身影。这样一直挨到下半夜了,却听见了开门声,是马角起来了,白夜听见马角走到了院子里,脚步声停了一下,又听见了开院门的声音。

白夜悄悄地起了床,跟在马角的身后。

夜太黑,白夜看不见马角。

这么晚了,马角叔叔要干吗去呢?

白夜在黑夜里跟着马角却跟丢了,摸黑回到小店,却发现小店老头正倚在门口。

白夜没提防门口站了人,与老头撞个满怀。

老头说:“半夜三更您这是跑哪儿去了?”

白夜撒了个谎说是出去尿泡尿。老头说您这泡尿可是真长啊,是尿长江么?白夜顾左右而言他,说您老的酒醒了?

老头说:“什么醒不醒的,这一点酒就能喝醉?别东扯西拉了孩子,说,到底出去干什么去了?”

白夜说:“我跟着马角叔叔的。”

“马角呢?”

“夜太黑,跟丢了。”

老头说,“哦!”老头又说,“你去睡吧,小小年纪像个夜游神。”

小店老头自己却没有去睡,站在黑暗中,像一尊雕像。

白夜突然感到了一阵恐惧,背上的汗毛倏地竖了起来,无名冷风从脊梁上跑过,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夜回到房间,却还是睡不着,将头蒙在被单里,紧闭了眼,脑子里却灵醒如水。过了足有一个小时左右,白夜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努力支撑着,想等到马角回来。果然,白夜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像猫在瓦屋上行走,白夜听得出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脚步声到了他的床前就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是白夜却听见了两个人的叽叽私语,那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而且模糊不清。走在前面的人将白夜头上蒙着的被单轻轻地拉了下来。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白夜吓得没敢睁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睡着的……迷糊中白夜听见窗外有人叫他的名字,白夜没敢答应。小时候听娘说过一个故事,说是半夜里要是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随便答应,那是一些孤魂野鬼,死了却不能超生,于是要到阳间来做祟。娘还说过一个故事,娘说这是真实的故事,故事就发生在村里,村里有一个兽医,兽医那年才三十岁。三十岁,正是做事的年龄。娘这样说时就发出一声感叹。娘说,那天晚上,兽医正睡得迷糊,听见窗外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就应了一声,问,什么事呀,窗外的声音说,我是东山二社李老根,我家的牛病了,麻烦您给瞧瞧去。兽医说,好的,知道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去。第二天天一亮,兽医就去了东山二社,一打听,才知道李老根去年就死了,不过,李老根家的牛是真的病了,李老根的媳妇说,兽医您是神仙呀,您来得正好,我还说吃过早饭就去请您的呢。兽医回到家当天晚上就死了。三十岁呀,正是做事的年龄。娘以她那一成不变的感叹结束了她的故事。

……白夜听见窗外有人叫他,没敢答应。

窗外的人叹息一声就走了,白夜却不自主的起床开门,看见门口站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白夜不由自主也跟着他走。

黑衣人的脚步像猫一样轻,白夜追得气喘吁吁,眼看着再走一步就可以追上了,可就是追不上。白夜快黑衣人就快,白夜慢黑衣人就慢。这样走啊走啊也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空气越来越稀薄,白夜感觉到呼吸艰难,黑衣人却没事一样,轻盈如猫。

白夜白夜白夜……白夜听见有人叫他,这一回听得真切,是马角在叫他。

白夜猛地灵醒了过来,看见马角和小店老头站在床前。

“我这是在哪里?”

“孩子,你病了,病得不轻,做噩梦了吧,直说胡话,吓死我了。”老头说。

白夜这才发现胳膊上正吊着盐水。

白夜感觉虚脱了一样的累。

白夜说:“我又做那个梦了,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有人叫我的名字,然后我跟着那人走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尽头地走,有时走着走着到了人多的地方,我就会安心睡一觉,如果一直走,越走越荒凉,醒来时必是大病一场。”

吊完盐水,白夜感觉好多了,有了一些力气。

白夜说:“马角叔叔,您昨天晚上是到哪里去了。”

马角说:“我到哪里去了?我不是一直在床上睡着的吗?”

白夜说您别骗我了,不信您问老爷爷。我跟着您跟了很远,后来跟丢了,我回来时老爷爷还站在门口等着呢,老爷爷还问我话来着。

老头说:“这孩子,还在说胡话呢,我昨晚喝多了,睡得跟死猪一样,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我的魂在门口站着呢?还和你说话来着?哈哈,真是笑死人了。”老头呵呵笑着,拿粗糙的手摸着白夜的额头说,“还有点发烧。医生,要不再给他吊一瓶吧。”

在一旁打盹的医生听老头叫他,说:“什么什么你嚷什么嚷嘛,多大一盘肉还没开始吃呢,你这一嚷,好啦,肉没了。”

老头说:“……这可怜的孩子,还没有退烧,还在说胡话呢,您看是不是再吊一瓶盐水。”

医生伸了个懒腰,张大了嘴将拳头放在嘴边捣了几下,说:“怎么可能?你这是怀疑我的医术,我的医术远近闻名,这点小病我还治不了?真是笑话。”

老头说:“可是你摸摸,你再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医生说:“你这么说那我就再给他吊一瓶,不过吊出问题来了你负责。”医生就给白夜又挂上了盐水。

老头脸上露出了笑,将马角拉了出去。白夜听见两人嘀嘀咕咕在说着什么,那声音很遥远。白夜听不真切,将头扭向了窗外,才知道外面正在下着大雨。

天阴沉得很。窗口挂着雨帘,没有风。

树都在雨中垂头丧气。

一株不知名的树,树上缀着一大朵一大朵鸽子一样的白花,白花吃足了雨水,从树上扑地掉下一朵,扑地又掉下一朵。

一只全身漆黑的猫伏在窗台上,两只眼睛发着蓝幽幽的光。

白夜从猫眼里得到了某种暗示,白夜闭上眼,仔细想着昨夜的事情。白夜坚信昨晚不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在做梦,那么就是小店老头和马角在说谎。他们为什么要说谎?白夜突然感觉到不知不觉中已陷入了一个泥沼一样无声的阴谋中。

白夜看着窗外那一树白花,白花一朵一朵地坠落,像一只只中弹的白鸽。

白鸽在雨中下坠时的扑扑声仿佛催眠的音乐。

白夜这一次睡得很香,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我好饿,第二句话是我可以吃得下一头牛。说完这两句,白夜才发现没有人回答。四周环顾,发现他又睡回了小店老头的房间,可是那只猫却从医院跟到了小店,猫伏在窗台上,深情地望着他,猫的眼里水汪汪的,猫的那种深情让白夜感动不已。

白夜嘴里咪咪叫着,朝猫伸出了手,轻轻地朝那猫走了过去。

窗台上一下子空空荡荡。

白夜走出房间,想找马角和小店老头。小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也不见一个人影。白夜就开始找吃的,厨房里锅灶皆冷。好在小店里的货架上还有吃的,白夜也顾不了那么多,吃了两包已变味的蛋糕,又吃了几根麻花,吃得嗓子眼儿都粘在了一起,又喝了两瓢凉水,肚子里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响声。白夜这才去开院门,却发现院门和店门都从外面锁上了。

白夜像猫一样轻盈地翻过院子。

雨已停。

太阳晃眼,像玻璃。

街上到处是稀泥。人们都赤着脚在泥里踩来踩去,像是进行一种很神圣的仪式。

白夜就着没有稀泥的地方走上了小镇的正街,街心都铺着青石。

雨过天晴,空气说不出的好。

远处的山矮了一截,也近了几里,山上的树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夜任着脚步向前走,小街很快就到了尽头,再往前走,就是一条小巷,地上落满了被碾成了泥浆的大白花,那些鸽子的残骸。大白花在泥浆中成了一种难看的暗红色。空气中散发着花瓣尸体的味道。

白夜穿过了小巷,前面没有了人家,只有一条小路,似乎通向山间。

黑猫在前面出现了,一闪而过,白夜就继续朝前走,不觉走了数百米,一股香味飘来,这种气味白夜很熟悉,娘去世后,家里燃起的香就是这种味儿。白夜顺着香味走过去,前面是一片老坟,一个一个的圆土包,上面长满了青绿的狗尾草,狗尾草吃过一夜的雨水,在阳光下闪着碧玉一样的浮光。

白夜看见小店老头和马角双双坐在一个坟堆前。两人开始像是在说话,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白夜躲在一棵不知名的树后,想看看这两个老头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马角和小店老头还在说,可说的是什么白夜并没听清。就看见小店老头站了起来,小店老头很激动,他一把抓住了马角的衣领,将马角拎了起来,像是拎着一只鸭。马角的手在舞动,想来是脖子被衣领勒住了难受。可是这并没有完,小店老头一拳打在了马角的鼻子上,白夜看见有两条暗红色的虫子从马角的鼻子里爬了出来。马角没有还手,这让白夜很是失望,马角比小店老头要年轻,如果还手,是决不至于吃亏的,可是马角却没有还手。小店老头似乎打上了瘾,又跟着来了一脚,这一脚踹在了马角的肚子上,马角捂着肚子弯下了腰,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可是小店老头似乎并不想就此罢休,又扑过去将马角的头摁在地上连磕了三下。小店老头似乎打累了,住了手。马角也站了起来,身上到处是泥,马角却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很是凄厉。马角笑了几声又开始呵呵呵地放声大哭。小店老头站在一边,像是一截朽木。马角哭哭笑笑闹了一阵,两人就开始往回走,经过白夜藏身的地方时,小店老头抽了抽鼻子,左右张望了一阵。

马角说:“走吧走吧。”

老头阴郁着脸说:“不对劲。”

马角说:“有什么不对劲的。”

老头说,“我嗅到了熟人的气味。”

马角说,“你是狗鼻子!”

老头挥着拳头说:“你他妈的闭嘴!欠揍是不是?”

马角凄然地说:“那你就打死我吧,打死我就一了百了啦。”

小店老头说,“呵呵呵呵,好你个马角,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都没有死,怎么会让你就死了呢?快点回去吧。”

两人说着就快步往回走。

……白夜继续到处游荡,游荡到天快黑了才回到小店,马角和小店老头坐在院子里喝酒,地下丢了一大堆的花生壳子和鸡骨头。

回来时的路上白夜都想好了,如果马角叔叔问起来要怎么回答,可是马角瞟了白夜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小店老头连头都没有抬,和马角继续吃着酒。

白夜此时也饿得不行了,见两人并不理会自己,白夜也不理会两人,坐下来拿了一块鸡肉,吃得满手是油。

小店老头突然说了一句:“你都看见了。”

白夜正在啃一块鸡肋,听到小店老头说话,一愣神,一块鸡肉滑进了肚子,噎得他只抻脖子。白夜喝了一口水,这才抬头看着小店老头,老头的眼光如电,盯着白夜。白夜说看见什么了?小店老头说:“好小子,不老实,马角先生,你看看你看看,我说得没错吧,这就是你花了十年工夫找回来的人,一个与你狗屁不相干的孩子,你看看吧,如果是一个品行端正的孩子倒也罢了,可你找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满嘴谎话的孩子。早知如此你当初还会这样选择吗?”

马角打了一个酒嗝,空气中飘浮着迷离的酒香,像那白花腐烂后的味道。

马角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品行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您不明白的,我不找到这孩子,我就不能回到白家沟。”

小店老头说得了吧去他妈的白家沟那是个什么破地方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

马角说您不明白的您永远也不会明白。小店老头很气愤,不停地用一根鸡骨头敲打着桌子:“你看看这孩子吧,一脸的傻相,身子骨又这么差,你就为了这样的一个傻瓜,连桐花都拴不住你的心吗?你们这些外乡人,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小店老头又转向白夜,“你还不实话实说,你还想隐瞒什么呢?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告诉你,你别想瞒着我老头子,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老子喝的酒比你喝过的水多,老子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老子做过的梦比你过的日子多,你还有什么可以瞒得住我,说吧,你都知道了什么?”

白夜觉得这老头说话颠三倒四,他不清楚小店老头在说些什么。白夜说:我是看见你们了,在那片坟地里打架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要隐瞒我呢?那一定是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小店老头红着脸说:“好小子,牙尖嘴利的,马角马角,你看看,这就是你寻找到的孩子,有人生没人养的,你怎么能这样和我说话?再说了,我们能有什么秘密呢?只是马角先生不想让我告诉你罢了。”

白夜说:“那还是你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其实不用你们说,我想都能想到,一定是和刘嫂子有关。马角叔叔,您说是吗?您说要带我回白家沟,其实您走的并不是回白家沟的路,您来这里是来找那个叫刘嫂子的女人是吗?其实您从前就来过这小店,你们两人从前就是熟人是吗?你们两人一直在我的面前演戏,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小店老头猛地一拍桌子,说:“天呐,马角,你看看,他居然用这样的口气和你说话。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小店老头指着白夜的鼻子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马角叔叔呢。”又对马角说,“你让他自己回去得了,别管他了。”

马角喟然长叹,说:“不怨这孩子,他是个孝子,我答应了他的亲生父亲要把他找到的,我做到了,我答应了他的养母,要把他带回白家沟的,我还没有做到,做人不能言而无信。何况我还答应了郑……”马角将后面的话吞了进去,吞得咕咚一声响。

“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马角说,“白夜,我们上路吧。”

马角说:“大哥,我是要走了,我这一走,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和你相识一场,有一件事求你。”

小店老头说,“什么事你说。”

马角说你一定得答应我,你应了我再说。

小店老头似乎感觉到了马角要说什么,于是说,“我答应你,你说吧。”

马角说:“别让桐花的坟上太凄清,逢年过节代我到她坟前烧上一点纸,清明时,代我在她的坟头挂上清明旗。”

小店老头说:“废话!我放着繁华的楚州城不住,跑回这人情如纸的小镇,你当我是真的发贱?真的不懂享受?还不是可怜她一个人孤独冷清。”

他们两人正说着话,白夜忽然听见了一声叹息,白夜觉得这一声叹息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可是白夜却清楚地感觉到这一声叹息是那么的遥远而且陌生。白夜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的嘴里飘出:“马角,你有这份心,我知足了,也可以安心淘生了。”

白夜用女人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就看见马角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马角说:“桐花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原谅我了?”

桐花?他把我当成了桐花?白夜也觉得这会儿他就是一个名叫桐花的女子,不,一个叫桐花的女子钻进了他的体内,控制了他的灵魂,“白夜”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初我跟了你,也不是真的就喜欢你才跟了你的,我是对这小镇上的人太失望了,他们平时都想着占我的便宜,我有难了,有一个人出头来帮我吗?还有你,你这个死老头子。”

小店老头指着自己问:“您是说我吗?”

“呸!不说你还说谁?你当初睡在我身边时,说过多少甜言蜜语,你信誓旦旦,还说要休了老婆娶我。其实我也没想过你娶我的,你就是想娶我,我又怎么会嫁给你呢?我是看你那可怜的样子,你心里想着我,想得像猫抓,可是你又不敢说,我这才把身子给了你,可是你呢?开油坊的李二是怎么死的?你说!张家的三小子是怎么死的?你说!还有那朱四麻子又是怎么死的?”

小店老头的额头上开始掉汗珠。汗珠打得地上的灰溅起老高。小店老头的两条腿一软,也跟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

小店老头说:“桐花您这是在说什么呢,我的心你还不明白?这十年来,不是我,逢年过节谁会想到到你的坟头上一炷香,清明时,谁让你的坟头飘扬着最美的清明旗?自从你走后,这些年来我再也没有上过我老婆的床,他们都去了城里,我却留在这里,这还不够吗?”

白夜突然觉得很感动。白夜听见他又用陌生的声音叹息了一声说,“唉,你们俩都起来吧,让外人看见了多不好。我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我只是要你们一句实话。”

小店老头和马角就站了起来,弯腰屈膝。

小店老头说:“是的,是我对朱四麻子说的,那天朱四麻子到我的小店来赊酒喝,说是赊酒,可是从来就不还债的,可咱们这个小镇,也就我这个小店还赊给他一点酒。那天他又来赊酒,我正好在喝酒,我就说,朱四兄弟,来来来,你也不用赊酒了,咱们俩来喝一杯吧。就着兰花豆下酒,对了,还有两个皮蛋,这些东西在当时都是很金贵的了。朱四麻子说,那就多谢了。我说谢什么谢,都是街坊四邻的,谁让你有口福,正好赶上了呢。那天我们喝了很多,足有一斤烧酒,其实朱四麻子最少喝了八两。喝着酒我就长叹了一声。朱四麻子说,什么事这么长吁短叹的。我说,什么事,刘嫂子要嫁人了。朱四麻子说,一个寡妇家,嫁人是迟早的事。我说,她一到李二家,你想想,到那时咱们还能吃上她做的臭豆腐吗?我这样一说,朱四麻子就一拍桌子,说,我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她不嫁人,她是咱们大家的,她嫁了人,她就是油坊李二一个人的了。我说,是啊,我一个半拉子老头,也无所谓,反正家里有个黄脸婆,晚上一熄打,一样搂着睡觉。你就不一样了。我当时也就这样一说,发发牢骚,我真的没想到,没过几天,油坊李二就死了,当时我就想到了,李二的死一定与朱四麻子有关,我就开始避着朱四麻子,朱四麻子也不来找我了,可是说实话,我当时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你嫁不成人,你还是我的。”

白夜觉得他的身体和灵魂都被那个叫桐花的女子控制了,他听见桐花说,“后来那张家三小子的死,也是你唆使朱四麻子的。”

小店老头头上的汗已像雨水一样在往下流:“没有,后来的事真的与我无关了。倒是朱四麻子出事,是我偷偷提供了线索给公安的。”

“桐花”说,“没想到啊,我桐花还说你这人老实,心地好,可怜你,镇上多少人想占我的便宜,我顶多也就让他们流着口水隔着衣服摸一把,可是我却把白花花的身子给了你。最让我寒心的是,朱四强奸我时,别人不出来救我也罢了,连你也不敢出来。”

白夜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是桐花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听不出一点儿感彩。

小店老头的腿一软,已经扑倒在白夜的面前。

马角听到这里,一把揪住了小店老头的耳朵,扬起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你这死老头子,你说你多么喜欢桐花,却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法。”

“你打吧,你打死我算了,我不是人,可是你们知道吗,这十年来,我活得有多痛苦,我是生不如死啊,我用十年的忏悔,也洗不清我的罪恶吗?”

白夜听见桐花的声音继续从他的嘴里飘出:“起来吧,起来吧,大老爷们儿下跪像什么话。其实,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的,这就够了。马角你别这样对他,其实我早就原谅他了,十年来,我有多次可以淘生的机会,可是我都没有转世为人,你知道为何吗?”

马角说:“为何?”

“我是为了等你。其实我当初跟了你,并不是喜欢你,我是想了,这个镇上的男人都对不起我,那好,我就要找一个最没用的最落魄的外乡人,我要把我的白花花的身子给他,我还要和他吹吹打打成亲,我还要和他在这小镇上将我们的小饭馆经营得红红火火。”

马角说:“那时我奉白大迷糊之命出来寻找白夜,我找了很多地方,那时我饥寒交加,成了一个乞丐,可是我是没有加入帮会的乞丐,到处都讨不到吃的,我是会唱道情渔鼓,我唱着道情渔鼓走四方,可是你们这里的人不喜欢听道情,你们这里的人说我唱的道情像哭死人,还说我唱的道情像是驴叫唤。可是我不唱道情我就讨不到吃的,是你的臭豆腐的味道把我吸引了过来,其实那时我根本就没有心思看你长得漂不漂亮了,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观世音娘娘,你把我让进了小饭馆,你还给我打了二两烧酒,你炸了十块臭豆腐,这是我这一辈子吃的最好吃的东西了,那种香味,十年过去了,如今我还能闻到。你不仅给了我吃的,你还坐在了我的对面,给我倒酒,你还陪我喝了一杯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知道吗,我马角是一个小人物,在白家沟时就没人瞧得起我,只有你,你是我心中的活菩萨。”

“是的,我就是要对你好,我这是做给全镇的臭男人们看的。我还把你留了下来,还给你换上了我那死鬼的衣服,那死鬼的衣服穿在你的身上真的合适。你吃了喝了,也精神了,我还带着你到小镇上到处走走,我问你有没有结婚,你说你没有。我问你从哪里来,你说从一个叫白家沟的地方来,寻一个叫白夜的孩子,你说你在村里不得志。我当时也没有多问了,我想如果我要留你下来,你是高兴还来不及呢。当天晚上,我就把身子给了你。”

“我在镇上住了下来,我都快忘记我的任务了。那一段日子真的很难忘,我没想到你会请了客,说是要和我结婚,要把我留在小镇。”

“于是你就偷偷地跑了。你这一跑,让我受尽了镇上人的嘲讽。”

马角说:“你不明白的,我说过了我要去寻找白夜的,这是我的使命我的任务,我要去完成它,哪怕用一生的时间。我给你留了一封信,我对你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我一找到白夜我就回来,找不到,我在死之前也要回来。我对你说,让你别等我了。我不知道你怀上了我的孩子,更没想到,最后你就这样死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我要走了,这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这时我淘不了生,我就要魂飞魄散了。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就是想要一个结果,想知道你是否真的会回来,你回来了,你还去看我了,你还托人给我上坟,我心满意足了。我走了。我在走之前,想听你唱一段道情,虽说你的道情唱得很难听。”

马角说:“好的,我为你唱一段道情。”马角说着抱过了他的道情渔鼓,拍了几下,拉开沙哑的嗓子就唱了起来:

正月是新春

五谷要丰登

指望今年好收成

谁知啊荒得很

二月凉飕飕

人人带忧愁

采把野菜把生度

实在难下喉

……

白夜忽然感觉到身子一轻,那个占据了白夜的说话的女子像烟一样飘走了。接着白夜听见有人在敲打门板。小店老头打开门说:“是发财呀!”

刘发财一脸喜色,掏出烟来给小店老头一支,给马角一支,连白夜也给了一支。

小店老头说:“发财有什么喜事,看把你乐得,嘴里可以塞进一只蛤蟆。”

刘发财咧着嘴,呵呵傻笑了半天,才说:“呵呵,生了,生了。我媳妇生了一个带把儿的。我来买鞭炮,把你这里最长的鞭炮来一挂。”

刘发财拿着鞭炮飞跑着走了。

不一会,小镇上就响起了震耳的鞭炮声。

在震耳的鞭炮声中,白夜开始了他漫长的白日梦。后来的许多时光,他随着马角跋山涉水,那个梦,一直断断续续地在他的脑子里放映。白夜的内心,因此充满了无限的哀伤。一边是他要面对的那个未来的村庄,一边是马角无休止的讲述,而他的梦境,是那样的真实。他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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