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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最终还是迈腿走进了面前的饭店。拨弄了两下钱包里的钱,我也紧随其后却在门口被服务人员拦下了:“先生,我们饭店是禁烟的。”
“啊,抱歉。”将最新的烟头按灭扔到垃圾桶里,我打算继续前进,却再次被拦了下来:“还有,先生,本店谢绝自带酒水。”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九条、第二十四条和国家工商总局出台的《合同违法行为监督处理办法》的规定,这属于利用格式条款排除消费者权利的违法行为。”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我敲了敲自己的酒壶,“大过节的,大家都别闹不愉快。这个酒壶算是个纪念品,我带进去之后肯定要瓶酒行不行?”
“这……”
拦下我的服务员明显是个新人,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无所适从。这时候,另外一位眼尖的老服务员立刻挤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先生您请进!您总共几位?”
说句实话,现在能把“谢绝自带酒水”这种规定光明正大地摆在明面上的饭店也不多了。被引领着来到总台,我伸出两根手指,耳边马上传来了更加喜庆的声音:“是和女朋友一起吃饭吗?今天七夕我们饭店有活动,合影认证可以享受情侣优惠……”
“小鸡炖蘑菇,酸辣土豆丝,再来份拉皮和花生豆。剩下的等我朋友到了再点。……对了,来瓶洋河蓝色经典。”
这个菜单一出,刚刚还在努力向我推销这里的七夕活动的服务员顿时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坐在座位上稍稍歪了歪头,我看到正在受到监视的两个目标在楼梯口又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花样。花生和酒都已经放到了桌子上,或许可以看出好戏。
然后他们两个就突然走下去了。
没有酒水伴随的好戏让我郁闷了一会儿,但随后就装作上厕所跟着走了下去。下楼的时候我和那个叫霍云岚的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有我想象中的结实,如果对上国安那群人恐怕坚持不了十分钟。
顺便说一句,如果没有伟大的莫洛托夫同志,面对国安我估计一分钟就会倒地。
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霍云岚和秋静叶很快就搞了个大新闻。根据活动提示,女方抱男方上楼可以打四折,所以没人气的神明果断就这么干了,使用公主抱这种姿势。对于我来说,这种场景有些刺激,因为我在住院期间由于脊柱和骨盆断裂,在进行转移的时候根本不能用背的。在很多情况下,这都需要我爸爸将我整个人,带着输液器,带着移动式的呼吸器,全部抱过去。
我记得父亲额头的每一滴汗水。他的极限是两层楼——但是,在发生了紧急情况的那个晚上,他抱着我和这些东西爬上了十七楼。对于我们一家子来说,那都是极其痛苦的回忆:因为疼痛我在哭,一边哭一边想给我爸擦掉汗;因为急迫的心情跟在后面的母亲也在哭,一边哭一边高举着或许关乎我性命的输液瓶;我爸也在哭,泪水和汗水混在了一起,擦都擦不干净。跟在旁边的医生和护士也着急……
这就是为什么,在一群人的欢呼起哄当中,我需要冲到厕所去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一下。
懦夫的一个最主要的表面特点就是喜欢哭,动不动就哭。面对着镜子里面脸和头发都已经湿透了的,狼狈的像一条落水狗一样的自己,我抹了把脸,决定继续去完成监视任务。
鲁迅先生说过要痛打落水狗。我本人或许有一部分自虐倾向。在中途打了一个电话,我一边看着监视目标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吃着饭,一边将花生豆一个一个地塞到嘴里。过了一会儿,在对面已经开始互相喂章鱼小丸子并聊得特别开心的时候,我打电话约的对象终于出现了。他看上去一脸要吃了我的样子,但声音依然警惕地压低了:“八云紫在哪儿!?”
我看了他一眼,把对面的凳子踢开:“坐。国家的钱,不吃白不吃。想吃点儿别的可以再点。”
“我问你,八云紫在哪儿!?”
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而且上来就想抓我的领子。我想打开他的手,却被直接拽住了手腕,那恐怖的力气让我有种血液断流了的感觉:“……八云老师没在这儿。我就是打算找人陪我吃个饭。”
“你……!!!”
“好了,坐吧。择日不如撞日,就当今天给自己放个假。”给他满上一杯酒,我继续吃着自己的土豆丝和蘑菇,“专案组的压力不小吧。我这是为你着想。”
“我从没有想到你这个人性格这么恶劣。”恶狠狠地看着我,他很快拆开了消毒餐具,就像面前的菜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用力咬着,“这次任务结束之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这张脸。否则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任务结束?应该还早吧。如果你坚持要抓住八云老师的话。”
“不,快了。”
“……快了?”这个回答让我愣了愣,手里夹土豆丝的动作也停下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面早就失去耐心了。专案组要解散。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这个可怜的中年人试图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内心当中很悲伤——如果这个专案组解散,对于他而言,就相当于他永远失去了为了自己的得意弟子向八云老师复仇的机会,“猎犬到最后连为自己的狗崽子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通常情况下,你们这群人会被叫做‘狗腿子’,而不是猎犬。”
我开始明白他刚刚的愤怒了。同时,我也再一次萌生出了将真相告诉他的冲动——但旁边玻璃杯子破碎的声音将这种冲动消除了。探头一看,我们伟大的,寂寞与终焉的象征,掌管红叶之神,秋静叶小姐,正在很没有节操地撒着酒疯,嚷嚷着要和一个天文单位之外那个由热等离子体和磁场组成的完美球体干一架。霍云岚在苦笑——那种这几天来我和我接触的几个人都在渴望着的,幸福的苦笑。
“你看,他们两个过得多愉快。”决定把不许抽烟的告示抛在脑后,我点起一根烟,“要结婚了的话,生活指不定多热闹呢。”
“是啊。”一边把我的烟按在桌子上,中年人一边点点头,然后又无比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要是任务结束了,我们就必须遣返秋静叶了。反正她绝对不能在中国待着,要待也得是日本。”
“……当然。你们肯定会这么干。顺便把霍云岚抓起来接受政治审查。”
“然后再等四年,”夹了一大筷子土豆丝,中年人接着我的话说,“由另一个不知道代号是啥的专案组找到失魂落魄的霍云岚,让他在另一起因为那个狗屁幻想乡跑出来的狗屁妖怪或者狗屁神明引发的案子里提供帮助。”
“然后他就因为在监视过程中七夕节这天被那个狗屁神明或者狗屁妖怪晒了一脸,把狗屁专案组的狗屁联络人交出来,吃一顿失魂落魄的狗屁午饭。”
“人生真是一团狗屁。”端起酒杯,他把对话终结,“干。”
“干。”
两个人都在苦笑,笑得像个傻瓜,然后将杯子里的二两半白酒一饮而尽。接着,中年人就不想说话了——我也不想。掏出耳机,开始听我的歌:
“……
Astheendisdragnear,(眼看末日将至)
TheTwelfthAryterferes(第十二军从中介入)
Openuparoute,(打开一条通道)
Getpeopleout,(使军民得以逃脱)
It'sforcesspreadoutth!(它的部队散布在各条战线上!)
……”
有时候真的感觉很好奇。在第三帝国的最后,为第九军打开生命通道的第十二军,和在第十二军的拼死掩护下渡河的第九军,两者究竟都是什么心情呢?他们为之奋斗的元首和祖国都已经消失了,曾经踏平欧洲,兵临莫斯科城下的德国万字旗变成了一个笑话。他们究竟在为着什么而行动呢?
或许原因简单而又原始。但我宁愿选择认为那是一个高尚的理由。
“我想和霍云岚吃顿饭,行吗?”没有去看中年人的脸,我说,“作为一个前辈,给他一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经验。”
“可以。如果这能减少我们的说服工作,我还巴不得呢。”
这是今天我和中年人的最后对话。
“……
It'stheendoftheWar!(这就是战争的终焉!)
Holdtherridor!(守住这条通道!)】
ReachforElbe'sshore!(奔向易北河的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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