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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好嘞,慢走!”说罢,货郎点头憨笑,继续忙活起来。

傻丫头三口两口吃完肉牡蛎,挤着眉弄着眼呼呼几口白气,热滴滴的油汁顺着她皴裂的嘴角流下,她小小的快乐结束于咽喉的第二次蠕动。

往前走走挤挤是本地屠夫的货架,他原本只在镇内做买卖,近几年才开始在庙会出摊。他的肉钩上挂着几爿剥皮的仓鼠,案板上卖的是猪翅、一些蝉肉、辐射蟑螂肉以及辐射蝇肉杂七杂八的,装在木桶里的花花绿绿的东西大抵是仓鼠下水,只有镇里最穷的人才会来买它们。

莉娜并不缺食物,但她仍装模作样地用肉叉戳戳肉,左戳戳右戳戳,起因只是她觉得这样很好玩。

“不买滚蛋!”屠夫的呵斥吓得莉娜一个激灵。

她本气不过要与屠夫对骂,结果屠夫又飚几句脏话将她呛了回去。这佣兵向来牙尖嘴利,此刻却只能自知理亏,往后稍了几步。

望着眼前被怼得憋不出半个字的莉娜,查南突然觉得她有女人味了,这种别扭的反差显得她有些可爱了起来。

查南掏出几枚戈比把肉买下,屠夫撂下句“管好你家婆娘”后便没再多嘴,他用血淋淋的擦巾揩揩汗,继续切肉砍骨。

莉娜若无其事吹起了口哨,她还不至于为这种事生气。

“农民种出金色的麦田,麦田哺育着工人,他们手中的铁锤铿铿锵锵敲出高耸入云的火箭,那里面是我们的宇航员,到月球,到火星,到数百数千光年之外”

不远处激昂的男声引起了莉娜的注意,她把肉叉一扔,踮起脚尖。

“是弗拉基米尔教的阿訇,我刚离开5号设施的时候见过那些教徒,他们神出鬼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见一两个。”查南将傻丫头护在怀里,以免哪些不长眼的混蛋将这“三百戈比”拐走。

“莉娜似懂非懂点点头,阿訇方才的布道让她提起了兴致。

“然后,他们撒下金色的种子”年轻阿訇右手指向阴沉的天空,他似乎知道那后面藏着恒河沙数的璀璨星辰。

“荣耀归于苏维埃神国!”阿訇语气激昂,大多数看热闹的居民们一哄而散,而几名按捺不住愤怒的东正教教徒则干脆抄起板凳跟阿訇扭打成一团。

现场混乱不堪。

莉娜耸耸肩,她原本还以为阿訇能讲出点东西来,没成想狗嘴吐不出象牙。

宗教的神明会借着各种机会寄生到人间,寄生到信徒的脑子里,人类会以这些寄生虫的名号彼此仇恨、杀伐,并且让这份仇恨上升为民族的对立。查南如是想。

至于弗拉基米尔教,查南和莉娜一致认为他们只是一群眼高手低只会嚷嚷的傻逼。

整场庙会逛下来莉娜倒是没买到什么有用的物件,她看到皮匠在卖皮革和皮甲,但那些鞣制品质量欠佳,这瞒不过她这个行家;还有一些是卖诸如邦邦棋和蹴鞠球之类的娱乐用品的,不过莉娜有她脖颈上的项圈收音机就足够了;她对卖旧世界物件的饶有兴趣,但那些香水和化妆品就算放在一百年前都值好几个钱,何况现在,莉娜没有买奢侈品的习惯,所以只好作罢。

值得一提的是那古董铺子还卖着碟片,主要是美国的,从玛丽莲梦露的电影到猫王普雷斯利的专辑再到有关病毒与黏菌的黑白纪录片,应有尽有。

逛东逛西,逛南逛北,傻丫头吃了个半饱,她有时只是好奇地指指点点,莉娜却像个满腹溺爱的妈妈似的为她买了下来:什么蘑菇茶,什么蝉肉包子,什么林蝎欧姆蛋,什么仓鼠奶酪。

午饭和晚饭合并到了下午,莉娜三人在蓝衫剧团门前的流动餐馆点了一大盆的假甲鱼汤。

原本节俭的莉娜破天荒要了份最贵的。假甲鱼汤是将仓鼠脑袋炖软然后整颗头剁碎,加上仓鼠爪子和仓鼠尾一起乱炖,最奢侈的档次则会加上粗盐、蛇麦面条、伏尔加鲶鱼肝和水灵芝(一种长在核废水中的珍贵菌类,形似灵芝,可做顶级香料),价格也翻了一番。

“好喝吗”查南向傻丫头问道。

傻丫头似乎没有听懂,她屁颠屁颠地将自己喝了一口的汤碗递到了剧团门口那瞎眼占卜婆面前。

占卜婆又在雪地里泡了一天,她脚边已经硬生生化出了个冰溜溜的雪窝,她接过汤碗喝了几口,似乎是回想起一些久远往事。

莉娜觉得心里有点发空,却说不上空了什么,望着不远处正在为占卜婆暖手的傻丫头,她报复性地向餐馆侍者提出了要求:给她加辣。

“就这点儿辣酱!你搁我面碗里滴血认亲呢”

或许是让莉娜吓到了,侍者支支吾吾冷汗直冒,直到老板前来才给她加辣加了个够。

一碗假甲鱼汤喝到傍晚,夜市的帐篷陆陆续续少了一半,蓝衫剧团铁门徐徐敞开的那一刻,等待已久的居民们可算鱼贯而入。

天黑着,彩灯亮着,酸臭的汗味与各种食物发酵的气味被冻得有些沉,砸在鼻子里没轻没重。

裹挟在人群中间,傻丫头指指从铁门另一头升起的烟花,被照得红一阵黄一阵的是她的笑脸,那张笑脸最开始的高度尚不及莉娜腰间,但她仍吃力地向上翘着脚尖。但当那烟花继续走了几响后,两只温暖有力的手掌已经托住了她的脚踝。在那瘦弱身板下,佣兵驼起背,将她稳稳扶好;在那瘦弱身板下,佣兵迈步,走向剧团的大门。

她笑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让这傻丫头开心,为什么要带她去看剧团无聊的表演,这一切明明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无所谓,“想”本身就是她的理由。

买票落座,偌大的露天剧院人满为患。

“女士们,先生们,先生们,女士们,欢迎来到蓝衫剧院!小老儿正是这蓝——阿嚏——衫剧团团长!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剧团长的鼻音相当严重,而当这神秘客成为五六盏聚光灯焦点时,所有看客皆大吃一惊。

他像根又粗又矮的木桩似的长在舞台中央,本该长着胳膊的地方甩着两条空荡荡的长袖子,这袖子适配着超大号双排铜纽扣开襟衫,同样超大号的紫色尖头鞋从开襟衫下面探出,像是帝企鹅的爪子。

他刚要喊出自己的名讳,不成想走两步便被袖子绊倒,剧院内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哈你敢向大名鼎鼎的‘巨人贝里’挑战看我把你踩成压缩鼠饼!”剧团长此时正在冲一只独眼老鼠挑衅,他的语速十分奇特,介于口吃与正常之间。

这只老鼠被人精心打扮成西班牙游侠佐罗的模样,就连胡须也被梳成微型的八字胡,只是它裸露在外的肌肤仍旧布满脓包与烂疮,就和其他的雅利安鼠一样。

巨人贝里向老鼠游侠发动冲锋,期间不少观众向舞台掷来烂柿子,荒诞、滑稽、你追我逐,黏滑的地板臭得像一亩有机肥灌的烂菜园。

剧团长带来的滑稽戏以手持餐叉的老鼠将他戳下舞台告一段落。

傻丫头第一遭这般开心,她上蹿下跳着,一直拍着手,直至掌心发红发麻。

“老大你能形容下这个剧院吗”查南的关注点并不在舞台上。

“木头椅子,铁栅栏刚刚那戏我觉得还行。”莉娜瞪起大小眼。

“下面有请”谈话间,剧团长已经爬回了舞台。

“我看到的是金碧辉煌的大厅。这应该是一种和幻觉有关的权能,感觉吧,是类型ii支配,整座剧院都是幻觉,而我们每个人看到的剧院都不一样。”查南点点头,目光转移到舞台中央,“老鼠也是被控制的,对应的权能应该也是类型ii支配。”

“蓝衫剧团最伟大的歌唱家,猪王!”剧团长方才做出欢迎的手势,那餐叉老鼠又朝他冲了过来,于是乎只得屁滚尿流地跑回幕后。

这回出场的是一名雌雄莫辨的少年。他与他的轮椅作为一个整体点缀着只有白光与阴影的舞台。

少年颔首,少年沉默,少年举起一把手枪,子弹射向天空。

“妈妈,刚刚我杀了一个人,用枪抵着他的头,扣下扳机,如今他已经死了。”

轮椅少年的嗓音有着一种迷离与超越时间的哀恸,莉娜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她想起那雪山上的纯洁女孩,想起那颗被自己一斧一斧砍下的头颅。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丢下那支手枪,它成为了莉娜视角的焦点,禁锢着她全部的思维。

舞台上的歌者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变化为四位相同的少年,合唱部分以此方式进行,每一名少年都有各自的声部,配合天衣无缝。歌词从莉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摇摇头,当她不再胡思乱想时,少年已经完成演唱。

没有人鼓掌,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

“类型v寂静,或者类型vii执念,都有可能,如果是后者靠自身的高速移动创造出四个残影,那他可真有两下子。”查南小声嘀咕道。

少年动了。那支被他扔到地上的手枪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枪响,落幕,掌声雷动。

子弹甚至无法伤到超人类一根寒毛,少年的倒下只是作为华丽谢幕罢了。

查南看了看怀表,提醒莉娜:“老大,现在把傻丫头送到老鸨那里还不算违约。”

莉娜微笑着,她的眼神头一次绽放出温柔的藤蔓。

“如果当年我的老妈没有抛弃我,如果我的村子没被核爆毁掉,如果我的老爸没有得上辐射病,如果我的养父没有被吕大帅抓走,如果我本来也可以是个幸福的女孩。”莉娜转过头,望向查南,“我可以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我可以不用杀人,只要”

话里是已经有了些哭腔,但莉娜硬生生将几滴眼泪憋了回去。

望着眼前几近崩溃的少女,查南抿紧嘴唇,他本想孤注一掷地吻上去,本想用双手穿过那棕色的、波浪般的秀发,搂住她倔强的脖颈,但他还是放弃了。

他是个冷静的人,冷静过了头,浇灭热情,余烬名曰沉默。

演出仍在继续。接下来的驯兽表演与旧世界的唯二区别就是将老虎狮子大象换成了活尸与各种异兽以及驯兽师都是清一色的残疾超人类。

剧团演出以猎奇展览作为结束,莉娜三人见识了“巨人鞭”、返老还童药水、纳芙卡标本以及其他诸多珍宝。

临近闭园,莉娜找上了巨人贝里:“你是超人类吧,你就这么甘心”

“我曾经拥有这世界上人们所追逐的一切,权力,力量,金钱,女人,后来我失去了它们,只剩条破命,朝夕之间。如今我再度拥有自己的生活,心中唯有感激。”贝里如是说,他的语调仍是演出时那般滑稽,只是在莉娜听来,这些文字有一种毫不做作的谦卑。

意识到自己有些多嘴,佣兵干脆直接表达来意:“能帮我们照顾这丫头吗,她又傻又哑,你知道,她孤身一人活不过一天。”

贝里沉默了,其他一些剧团成员正各自收拾着各自行李。

“是钱的问题吗”莉娜追问道。

贝里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不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我的一位故人,丫头的事我当然答应你,她叫什么名字”

莉娜摇头。

“那就叫米米兰娜吧,怎么样小丫头,跟贝里大哥一起走吧!”贝里像企鹅似的一摇一摆走向傻丫头,但后者似乎并不领情。

贝里做出个鬼脸试图将傻丫头逗乐,可她自始至终抱着莉娜的大腿不愿松手,像是意识到了离别将至。

“她睡了,哈哈哈。”查南注意到丫头已经睡了过去,于是俯身亲吻她瘦削的面颊。

傻丫头的手掌软趴趴地松开了,她顺势就要睡到地上,莉娜从后托住她的脊背。

没有人说一句再见,众人在沉默中作别,月光洒下,顺着车辙顺着路,有如灯火万家。

与此同时,慕缇尼克镇内。

卓娅大姐正带着孩子们打算回家,她扛着一卷新买的仓鼠皮地毯,打算好好装点装点旅馆大厅,她只希望莉娜能帮忙打打下手,可惜她这几天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也许是不想欠什么人情吧。卓娅心想。

“有东西飞过来了!吊在那里了!”长子瓦西里咋呼道,说完指了指坠落方向。

“不可能咯,是不是邦邦棋玩的太累了,早点回去睡吧。”卓娅早已习惯于儿子的奇思妙想。

小女儿阿扎莉娅起哄道:“妈妈妈妈!我也看到了!”

卓娅将仓鼠毛毯靠边放,扭着胖腰向瓦西里手指位置走去,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

人群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布袋,里面隐约淌着诡异无比的黑水。

“先别碰。”屠夫将一名胆大的青年拦在身后。

不过胆大的人不止青年一个,另一名小伙子已经抢先一步打开了布袋。

六十二颗人头,破损程度不一,只有数量确定。

待到验尸官说出这一数字时,他终于难以忍受恐惧的压迫,向着人最少的方向一路狂奔。

原因很简单:方大帅派去扫荡切博克萨雷遗址的先遣队,也是六十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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