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余波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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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因着一众人等都在贾母房里围着宝玉，袭人实在凑不上前，干脆便去了二门，打发小厮寻了茗烟来细问。</p>

二人言说一通，茗烟提及此番宝玉挨打，许是因着金钏儿之事。</p>

袭人纳罕道：“老爷怎么得知道的？”</p>

这外宅、内宅有仪门阻隔，这会子老爷又不曾进内宅，又是从何处得知的？</p>

茗烟便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p>

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她面上不动声色，打发了茗烟自去，转身便往回走。</p>

可巧，方才到得垂花门前，便撞见了送过李惟俭的王熙凤。</p>

袭人紧忙上前见礼，就见王熙凤似笑非笑道：“方才俭兄弟听说一桩事，倒是托我给你带个话儿。”</p>

“给我带话儿？”</p>

不理袭人纳罕，王熙凤笑眯眯道：“俭兄弟说，往后再有什么活计，也不消去寻史大姑娘，尽管来找他二等竟陵伯吩咐了就是。”</p>

袭人听罢，顿时脸色骇然！</p>

是了！如今湘云与俭四爷可是下过小聘了，俭四爷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听闻此事又怎会善罢甘休？</p>

不信且看那薛蟠、贾蓉、贾蔷，除去贾蔷孤苦伶仃住在后街，前者丢了皇商底子，后者流放三千里。</p>

袭人不过是个大丫鬟，因着湘云好说话，这才欺上门来，哪想到转头儿人家就有俭四爷来出头？</p>

她吓得脸色煞白，急忙辩解道：“二奶奶，我可不是——”</p>

却见王熙凤一摆手，面色也冷了下来：“这话不用与我说，情意深重也好，借故欺负也罢，你若想辩解，尽管寻俭兄弟去说。只是……贾家善待下人，却不知何时将丫鬟养成了副小姐！”</p>

说罢也不理袭人，王熙凤自行进了荣庆堂里。那袭人俏脸煞白了半晌，暗暗拿定心思，往后再不敢欺负湘云，说不得一会子还要求到湘云跟前，求其为自己在俭四爷面前开脱几句呢。</p>

袭人拿定心思，这才迈步进得荣庆堂里。</p>

此时太医业已为宝玉敷了药，贾母想着方才李惟俭所说，顿时心累不已，瞧着眼前莺莺燕燕实在心烦，便道：“好生抬到他房内去。”</p>

众人答应，这才七手八脚将宝玉抬回绮霰斋，三春、黛玉、宝钗、湘云等也各自散去。</p>

回返途中，雪雁眼见四下无人，禁不住蹙眉道：“往常以为宝二爷不过顽劣了些，听俭四爷这般一说，才知竟如此恶劣。”</p>

紫鹃没言语，心下也是后怕不已。淫辱母婢，转身跑了只丢下金钏儿承受王夫人怒火；引逗优伶，被人逼问立刻卖了个干净……这般行径，实在让人发指！</p>

亏得从前紫鹃还想撮合着黛玉与宝玉，若果然撮合成了，那来日有难，那人又岂能护得住她紫鹃？只怕非止是她，便是姑娘也护不住！</p>

黛玉心下却早已习以为常，只道：“他就是这般性儿，如之奈何？”</p>

紫鹃能想到的，黛玉又如何想不到？若没人比照也就罢了，偏生有个俭四哥对比着，如此，宝玉简直没眼儿看！</p>

紫鹃便道：“姑娘过会子可还要去瞧宝二爷？”</p>

黛玉摇头，淡然道：“不过是尽些亲戚情分——”忽而扭头眼见宝钗急匆匆去了蘅芜苑，黛玉便笑道：“况且啊，只怕早有人着急了，我又何必过去添堵？”</p>

当下主仆三人回返潇湘馆。</p>

怡红院。</p>

湘云与映雪、翠缕一道回返怡红院，丫鬟自去忙碌，湘云便噘着嘴进了书房里，拉了椅子，手撑椅背，下颌搭在手背上，怔怔出神。</p>

过得半晌，映雪端了一盏普洱进来，眼见湘云神色便知其心中不悦。悄然放下茶盏，凑过来低声问道：“姑娘想什么呢？”</p>

湘云蹙眉摇了摇头，好半晌才道：“刚来时还高高兴兴的，转眼就成了这般。”</p>

那般？袭人欺她老实，宝玉又惹下弥天大祸……湘云总觉得与自己想的相去甚远。</p>

都是一般的兄弟姊妹，凑在一处，每日吃喝玩乐岂不快哉？怎会偏生多了许多烦恼？</p>

她手撑香腮幽幽道：“总觉不如小时痛快。”</p>

映雪便道：“姑娘大了，宝二爷与几个姑娘也大了，可不就要多了些心思？”</p>

湘云郁郁看将过来，映雪说道：“这丫鬟大了，总要想着前程，或是配了小子，或是做了姨娘，至不济也要放出府去，谁能不为自己打算？丫鬟又烦的，姑娘们也是如此。”</p>

湘云迷糊道：“不会啊，我倒是没什么烦的。”</p>

映雪顿时好一阵无语。相处几日，她算是知晓了大姑娘的性情——不过是率真二字。早前映雪还担忧姑娘与那宝二爷过从甚密，如今却不担心了。只怕大姑娘心里并无男女之情，只将那位宝二爷当做了自小耍顽的哥哥。</p>

想了想，映雪便道：“往后姑娘还是注意些，免得与那位宝二爷往来多了，再拖累了名声。”</p>

湘云又不傻，略略思忖便知其意，因是便闷闷点了点头。淫辱母婢，二哥哥早已知晓了人事儿，谁知会不会对园中姊妹生出旁的心思来？</p>

蘅芜苑。</p>

宝姐姐领着莺儿快步入内，心下翻腾不已。</p>

方才李惟俭那番话掷地有声，处处占理，说得姨妈王夫人哑口无言，便是老太太也只能叹息。</p>

想着方才俭四哥那模样，宝钗便禁不住心潮澎湃。这般男儿，方才是她宝钗的良配！</p>

却奈何……忽而想起过往种种，因着哥哥、妈妈之故，原本的近水楼台，生生成了形同陌路。</p>

宝钗想到此节，顿时心痛不已。</p>

一时间气血上涌，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咳……咳咳——”</p>

莺儿唬了一跳：“好端端的，姑娘怎地发病了？快取冷香丸来！”</p>

当下有小丫鬟紧忙寻来冷香丸，宝钗和水服用了，半晌方才止住咳嗽。</p>

她心下暗忖，再懊悔也是无济于事，事到如今只能另做打算。想起那宝玉种种，宝钗心下厌嫌不已，半晌才叹息一声道：“莺儿，去取了冰片来，我与宝兄弟送去。”</p>

莺儿应下，去后头箱笼里寻了冰片来，宝钗捧了，这才起身往绮霰斋而去。</p>

……………………………………………………</p>

绮霰斋。</p>

王夫人等又在房中盘桓了一会子，这才离去。</p>

袭人刻下怕极了，生怕被李惟俭报复，因是含泪道：“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p>

宝玉不知贾环递了小话，只道：“不过为那些事，问它作什么！只是下半截疼得很，你瞧瞧打坏了哪里。”</p>

袭人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p>

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p>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p>

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p>

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p>

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p>

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些了。”</p>

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p>

她本还有一句话谋算好了要说，奈何话到嘴边实在厌嫌，便生生止住了。转而又问袭人：“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p>

袭人便把茗烟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听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别混猜度。”</p>

宝钗思量着宝玉竟因着自己对哥哥有回护之意，倒是有些意外。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经，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p>

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我那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p>

袭人自知方才说话得罪了宝钗，因是再不敢多嘴。这会子已然惹了一个俭四爷，哪里还敢再招惹宝姑娘？</p>

宝钗又略略坐了会子，旋即起身离去，只说‘明儿再来瞧’。</p>

袭人又伺候了宝玉一阵，待宝玉睡下，拦了几波探视的，又有王夫人身边儿的婆子来叫，袭人便往王夫人院儿而去。</p>

入得内中，先行问明了宝玉情形，赐了两瓶玫瑰露，待袭人要走，王夫人将其叫住，眼见内中并无别的丫鬟，这才问道：“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捱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了？伱要听见，告诉我听听，我也不吵出来教人知道是你说的。”</p>

袭人想着，若要说出来，只怕就要供出茗烟，回头儿夫人再寻茗烟问了，只怕再瞒不住薛蟠告密之事，如此岂不得罪了宝钗？</p>

因是只道：“我倒没听见这话，只听说为二爷霸占着戏子，人家来和老爷要，为这个打的。”</p>

王夫人再问，袭人只推说不知。实则王夫人这会子听了风声，非但是贾环，便是薛蟠告密之事也听了去。</p>

眼见这袭人藏着不说，王夫人顿时没了心绪，便拉着脸摆摆手：“如此，你且去吧。”</p>

袭人自是知晓王夫人不满，咬牙嗫嚅道：“太太，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p>

“你且说来。”</p>

袭人就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教训。若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做出什么事来呢。”</p>

眼见王夫人沉吟不语，袭人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太太岂不心疼。便是我们做下人的服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p>

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哪一日哪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p>

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想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少进园子就好了。”</p>

王夫人听罢，沉吟不语，又暗自思量。忽而想起今日那李惟俭当面直斥其非，顿时老脸臊红，心绪难平。</p>

想那李惟俭才多大年岁，怎地就闯出这般声势来？再想自己个儿的宝玉，王夫人不由得心思动摇，暗忖：宝玉年岁也大了，许是不能再骄纵下去了。</p>

又与袭人说过一会子话，方才打发了其回去。</p>

却说袭人出得王夫人院儿，并未往绮霰斋而去，反倒转身进了大观园，一路朝着怡红院寻去。</p>

到得近前叩响院门，等了片刻便听有人道：“谁在敲门？”</p>

袭人应了一声，院门旋即打开，露出翠缕的身形来。</p>

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那翠缕与湘云一般心思纯粹，早前闻听映雪解读，心下早已恼了袭人，因是便恼道：“你又来做什么？可是又要我们姑娘给宝二爷做物件儿？”</p>

袭人顿时面色一僵，却也知与翠缕说不着，只赔笑道：“云姑娘可在？我寻她说说话儿。”</p>

翠缕撇嘴道：“姑娘这会子睡下了，不见人。”</p>

说话间便要关门，袭人紧忙抢过身形，将门拦住，不得已才赔不是道：“先前是我想差了，一时忘了云姑娘业已小聘。这会子方才想起来，才知再托姑娘做活计只怕不妥。”</p>

“呵，说得好听，你那心思当我不知？你来的正好，那劳什子鞋样子趁早拿回去，免得脏了我们姑娘的眼。”</p>

袭人忙道：“千错万错，总要让我跟姑娘道个恼才是。”</p>

“用不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