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掉马进行时（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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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潢典雅精致的屋舍之内, 火光摇曳着穿过三人纠缠的站位，在墙面上拖拽出一片凌乱的阴翳。</p>

光泽莹润、色泽鲜亮的锦被之下，是绣满百花纹案的床褥,</p>

其上洁净空旷，并无任何异样, 更遑论旁人留下的痕迹。</p>

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围拢在床畔的三人面色皆是一怔。</p>

温萝垂眸仔仔细细地将锦被前后打量一遍, 一时间竟不知应当庆幸柏己并未好端端在床上待着，还是惊异他莫名隐匿的踪迹更多。</p>

不过此刻显然并非纠结柏己去向的时候, 这板上钉钉的事实无疑成了她此刻最为充分的底气和养料,</p>

温萝顺水推舟地沉了脸色，轻咳一声，佯装不悦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p>

见床榻之上空无一人, 墨修然也似是有些尴尬, 面色微微一滞，便也并未再多作隐瞒，略有几分不自然地垂眸看她：“没有旁人来过师姐房中么？”</p>

温萝冷冷笑了下：“有。”</p>

顿了顿, 见两人同时抬眸看过来，才缓缓接话道，“若说旁人，你们二人不正是么？”</p>

墨修然：“……”</p>

顾光霁：“……”</p>

“既然是场误会, 那便不要再继续胡闹下去了。”</p>

温萝一本正经地扯着谎，半真半假道, “或许你们察觉到了什么异状，复又先入为主地作出了什么联想。</p>

但如今真相大白，我也不欲过多过问你们先前怪异的言行，反正如今防御法阵也已经布置完成了，你们快些回房休息吧。”</p>

“师姐说的是。”</p>

墨修然从善如流地应下, 微微转了身，似笑非笑地睨向垂眸不语的顾光霁，“前辈进入房中之后也未曾祝我布置法阵，反倒无端查探师姐床榻，实在不知作何用意，</p>

还是莫要再胡闹下去，先随我离开吧。”</p>

话语间，面上竟是半点异色也未曾显露，自然得仿佛方才开口提及“飞虫”“邪祟”、与顾光霁无声合谋之人不是他一般。</p>

团子惊奇道：“主人，先前我怎么从未看出墨修然的脸皮竟然这么厚？贼喊捉贼的本事真是令我大开眼界……</p>

顾光霁性情淡薄、不争不抢，当真能够接得住他这句颠倒黑白的话？”</p>

是啊。</p>

温萝抿了下唇，</p>

正欲替顾光霁打个圆场，却见他竟缓缓扬了下唇角，不咸不淡道：“多亏你察觉这布满防御阵法的房中出现的邪祟。”</p>

说罢，他便并未再作纠缠，径自站直身，云袖浮动间掠过温萝身侧，</p>

微弱的气流掀起两人鬓旁青丝交缠翩跹，而他则微微倾身，扑鼻冷香裹挟着他碎玉般冷冽的声线散入空气：“我只是关心则乱，抱歉。”</p>

温萝错愕抬眸，正对上他专注歉然的眸光。</p>

那疏寒眸底冰封的寒凉尽数在这一刻融化于满室旖旎的烛光之中，仅剩一片为她一人而生的柔和和缱绻。</p>

团子愕然道：“主人，顾光霁是不是被人魂穿了？他这阴阳怪气的本事，一点也不比柏己弱啊？！甚至在你面前讨巧的技能也不输给南门星？！”</p>

温萝：“……”</p>

见顾光霁直接拂袖离去，墨修然无声地撇了下唇角，</p>

随即，乌木般黑寂的瞳孔转向温萝的方向，却并未侧过脸来，略有几分别扭道：“师姐，我承认，其实是察觉了柏己外出的动静才寻过来的。</p>

方才碍于有旁人在场，我不愿在他面前显得过分小气计较，只怕你不喜。”</p>

不知是摇曳的火光太过暧昧，还是莫名升温的空气，</p>

温萝依稀辨认出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异常的面容之上，似是在某个瞬间爬上一层昳丽的薄红，宛若澄湛天际拂过的一阵瑰靡云霞。</p>

墨修然竟然脸红了？</p>

见他这般反应，温萝反倒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来。</p>

横竖现在柏己和顾光霁先后都已离开此地，房中仅剩他们二人。</p>

俗话说得好，危险与机遇并存，如今危机顺利解除，是她收割送上门的战果的时候了。</p>

“你先坐下。”</p>

温萝一手点了点桌案，一手重新拉开今晚短短一炷□□夫便已落座两次的座椅，一手支着下巴坐好，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墨修然身上，“你总是担心我不喜，可是……为什么？”</p>

紫衣墨发的男人在她身侧落座，动作掀起一阵微弱的气流浮动她扶手之上飘逸的袖摆，</p>

温萝微有些怔忪。</p>

这一幕，无形之间似是与他们两人于月纶住所中初次相遇之时的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叠。</p>

只不过，百年前他下意识的闪躲，深掩着自傲与卑末牵扯交织在一处的繁杂思绪，</p>

这一刻他不自然地退后，却尽是情怯羞赧的心事。</p>

写满了初次心动却又落空，失而复得之后却陡然发觉曾在某些瞬间不自觉地伤害后，进退不得的纠缠。</p>

“我为何如此，师姐应当心知肚明……不是么？”</p>

墨修然并未看她，</p>

满室暖融火光化作比起星辉还要璀璨的流光，尽数糅进他天生风流含情的眉眼，和着那若有似无的薄红一同在眼尾迂回流淌，更显出几分摄人心魄的风情。</p>

长睫低垂，与他抹额之上闪跃的鎏金色泽相映成一派王公贵胃般奢靡的光影，</p>

略带沙哑的声线在朦胧的光晕之间穿行，“……因为我心悦你。”</p>

心头情不自禁随着墨修然落地的尾音漏了一拍。</p>

收到表白实际上对温萝而言不是什么稀奇事。</p>

不提她执行过的无数次扮演各类女主的任务之中，接受的从星际到洪荒无数类型男主的告白，</p>

就说她本人在虚空边境之中，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再加上业务能力极强，收到的匿名粉丝简讯与爱意表达更是数不胜数。</p>

有人的爱太过沉重，裹挟着太多令她无力承受的付出，以及难以回报的奉献；</p>

有人的爱太过偏执，妄图以爱之名禁锢她灵魂永世的自由，比起甜蜜而言，收获得更多的反倒是难以言明的刺痛。</p>

她反倒极少听闻如此刻这般的、别扭得不愿承认，</p>

却又抵不过胸口烈火般炽热情意的、朴实无华却又真挚异常的言语。</p>

虽说这话多少显得有些白莲，但温萝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去：“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执着？”</p>

话音刚落，她便险些被自己茶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抬眸打量墨修然的神色。</p>

他倒是并未显出什么异色，似是被这个颇为直球的问题震得一时怔愣在了原地，长眉不自觉锁紧，</p>

斟酌迟疑了片刻，才缓声道：“我只知道，我看不得你受伤难过。</p>

师姐，你……的确与我曾经想象中多有不同，不过，我方才所说的，却从未因此改变过。”</p>

顿了顿，他轻轻侧过脸，垂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p>

橙黄色的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之上拖拽出明亮的剪影，无声地似波纹涟漪般漾开。</p>

“若是一定要抉择出一个明确的好，</p>

我脑海之中首先闪过的，是你曾在合黎山与我说的‘谢谢’。”</p>

温萝几乎险些掩饰不住面上的错愕。</p>

她身为殷和玉之时，与墨修然幻境内外皆朝夕相处了不少的时日，说得夸张些，就连婚宴都摆了两次。</p>

如此多的亲密与她刻意为之的接近，在他心头刻下最为浓墨重彩痕迹的，竟然是她甫一得知达成【至死不渝】成就后，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那句唏嘘感慨。</p>

说出那句话的人，并非她日夜伪装而成的殷和玉，而是真正的她。</p>

温萝轻轻蹙眉，迟疑道：“……为什么是这句话？”</p>

为什么？</p>

墨修然无声地垂眸，掩下眸底流转翻涌的繁杂思绪。</p>

那一日，飘扬的琉璃色裙摆在空气中拖拽出一道清丽的剪影，无尽海无数令人闻风丧胆的毒粉卷集着狂风飘摇上一片黯淡的苍穹，</p>

墨云遮日，狰狞咆哮嘶吼的魔兽与剑阵此起彼伏的虹光之下，浑身浴血的紫衣少女倾身靠近在威压之下动弹不得的他，</p>

平日里极为灵动狡黠的眉眼，在那一刻却蕴着重于千斤的沉然。</p>

他从未在她面上看到过如此的神情，</p>

似乎在那一瞬，她前所未有地靠近他身边，</p>

那唇畔极淡的勾起的弧度，似是随着他骤然狂跳起来的心脏一同散入漫天罡风气浪，在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中砸落他心底，彻底烙印上独属于她的痕迹。</p>

但她却又仿佛在那一刻乍然抽身，令他心下无端生出几分难以言明的恐慌与后怕。</p>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不得修习灵力的根骨。</p>

如若他在柏己灵识的威压之下，不似当日那般束手无策，或许一切都将会是不一样的结局。</p>

是他没能保护好她。</p>

“不知为何，”</p>

墨修然极快地勾了下唇，后半句话在唇齿间无声地辗转滚动一圈，终是顺着喉头咽回腹中，只轻声道，</p>

“分明应当是撕心裂肺的诀别时刻，我却在那一刻感觉到，师姐似乎离我比起往日里更近了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