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功德之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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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世子却如同听见诡明说“想吃小孩”一般，万分惊恐地挣扎起来，生怕被杀人灭口。</p>

由鬼王亲自带回鬼界的阴魂，却是注定了身份不凡，小世子便是不能再回到原来的肉身之中，却也有一个修行鬼术的好去处了。这样一来，陆折衣也不必再有顾虑，可以直接去斩杀赵书了。</p>

惊讶于鬼王突如其来的慰贴举动，剑修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轻声道:“多谢殿下。”</p>

“我分内之事。”</p>

两人像是完成了什么交易，都十分满意。唯剩小世子脸色苍白，哭得涕泗横流。</p>

饶是如此，他看到陆折衣右手持剑，要走进殿宇内时，还是哭哭唧唧断断续续道:“别过去了，你一个金丹修士，还想杀那野鬼？他可是有出窍修士保驾护航……趁早别去送命了。”</p>

小世子当时听见黑衣人称白衣剑修为“无情真人”时，心便凉了半截。</p>

一个金丹修为的真人，还不知够不够抵那野鬼一根手指头的呢。</p>

小孩撇了撇唇，想到给予自己这个木傀儡的元婴修士，信心满满去收魂，却死得尸骨无存，不免有些不忍心。</p>

白衣剑修却未回头，那利剑出鞘，劈在层叠的阵法之上，将阵眼给毁去。饱含冲击力的真元之力冲击而出，又被一身黑衣的鬼王尽数吞噬，那些无意识飘荡在宫宇中的脆弱魂灵都未发觉。</p>

但大阵被破，殿宇中的人却是发觉了。</p>

正饮着灵酒，与侍卫美人寻欢的“世子”微微一怔，不耐烦地踹了踹正捧着自己脚，细细舔舐的修士。</p>

那修士被踹了也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似心情很好一般，亲亲吻了那光.裸的脚背，懒懒朝外走去:“我倒看看，又是何人来寻我心肝宝贝的麻烦。”</p>

未至门口，他脸色突然一变，一件似纱的法器在面前展开，遮挡住了破了大阵后犹是无往不利的一道剑气。</p>

那剑气被包裹进纱中，修士的面色却更加不好看了些。他回头望着“世子”，苦笑道:“这次来的人，倒是厉害。”</p>

听见这句话，赵书一把掀开了灵酒，将方才还与自己缠绵依偎的美人扼死，随意扔在一边，站起身来，眸中含着冷意:“哦？比上次那对灵兽兄弟还厉害些么。”</p>

修士答:“不能相较。”</p>

这时白衣黑发的剑修也从阵法破裂之处走了进来，他手上仅持着一柄中阶灵器，修为不过金丹期。除了容貌实在太过出色之外，与先前来取赵书性命反倒自己送了死的修士也没什么不同。</p>

赵书看到他的修为只至金丹，墨发白衣，却是眸色微沉，那些玩世不恭的漫不经心也被收了起来。他侧首望着陆折衣，缓缓笑道:“我生前得过三句谶语，现在两个都应验了。我想知道这第三个，还会不会应验。”</p>

第一句，他位极人臣百年，被无数人憎恨，却享着超越无数人的尊宠。</p>

第二句，他借尸还魂，手握一国气运，得入仙途。</p>

第三句，他陨于一墨发白衣的金丹期修士之手。</p>

赵书身边的那个出窍修士，显然也知道三句谶语的事，当即变了脸色，遮挡在赵书面前。当属出窍大能的威势，将那些伺候在赵书身边，已如同行尸走肉的凡人碾压成泥，面前的金丹小修却无任何反应。</p>

赵书眨了眨眼睛又道:“虽然我不认为你能杀了我，但我若是真死了，还请你替我传一句话吧。”</p>

黑发剑修将诛魔剑抽.出，他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剑的侧锋之上，看不清神色，也不知有没有同意赵书的话。</p>

“世子”春花烂漫地笑了笑，看上去颇有一股惑人的风情:“就与殿外那个小鬼说，不好意思，占了他的身体这么多年。”</p>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p>

陆折衣看着赵书，觉得他心中已生死志，但是却也分毫不怕死。</p>

赵书身旁的修士脸色更加难看，竟是颇凶狠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p>

赵书还在感叹道:“其实那小鬼也实在可怜。你要是方便，不妨将他练成鬼仆，带在身边让他出去看看——”</p>

话音未尽，那剑锋已落在赵书眼前，迫使他截去了后面半句话。赵书身上见了血，神色反而兴奋起来，微微一笑便向陆折衣杀去，投入了战局之中，肆意鏖战。</p>

他的修为并不差，竟也是出窍期大能！</p>

若是先前的陆折衣，要以金丹之身对抗两名出窍修士，还是太过勉强了。但他是领了鬼界的卷宗前来，暗含天道授意，又有功德之力加持，因此对抗两名出窍大能竟不弱分毫下风。腰间所系的那块墨玉，又正好有克制阴魂的用途，将赵书打得魂魄离体，露出了原本的面貌。</p>

赵书的魂魄极为凝实，已是形成了实体一般，也是个面容姣好，极为惑人的美人。他望着陆折衣，唇边笑意愈深，竟是丝毫不畏死地冲了过来。</p>

另一修士也是杀红了眼，他望着赵书，眼中闪过决绝。</p>

……</p>

陆折衣微微喘息，他很久没打得这么尽兴过，丹田中灵力已是用尽干涸，眼前被雾气汗湿。</p>

但他身上的伤痕却很少。</p>

与之相比，陆折衣对面的两人却是狼狈多了。</p>

赵书的魂魄已是不稳，十分虚渺，从大腿处往下更是模糊一片，分辨不出是腿部还是尾巴了。</p>

他却笑得十分畅快。</p>

陆折衣以剑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过去，被压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空间中显得分外明晰。</p>

出窍修士眼睛通红，看着自己手中的符纸已经燃成灰烬，那些供奉自己的修士却还是没有前来，终于歇了求援的心思。</p>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煞神，苍白干瘪的唇紧紧抿着，神色疯狂而绝望:“杀了我吧。”</p>

“放过他。求你了，让我代他受死——”</p>

是最后的挣扎与哀求。</p>

哪怕赵书失去修为，失去神智，成为痴傻的孤魂野鬼，也好过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消散在天地之间。</p>

“傻子，说什么呢，”赵书的唇角微微抽动，最终却控制不住成了一个笑容，“我这一世过得实在舒服，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也不过就是最后一遭难受了些。”</p>

他的目光落在陆折衣身上，语气慵懒:“来吧。”</p>

暧昧得像是在勾.引自己的情人一般。</p>

可是陆折衣不是他的情人。</p>

黑发剑修神色冰冷，那一剑毫不留情地落下，寒光映亮了他的眉眼。</p>

一剑诛魔。</p>

赵书将消散于天地之间，只是在最后弥留之迹，却挣扎着坐了起来，轻轻地抱了抱身旁的出窍修士。</p>

他对着那修士耳朵吹了口气，语调虚弱间更显得柔软绵长:“其实我还有……第四句谶言。便是一生、一生没有真心爱我之人，我想……我终于逃出了命数。”</p>

这谶言，终于错了一回。</p>

随即那透明魂体消散，陆折衣将世子的肉身焚之，赵书与这方中世界的最后一分联系被斩断，消失得干干净净。</p>

那出窍修士抱着怀中空荡荡一片，神情麻木。只在陆折衣焚烧肉身时，眼珠子才动了动，却发不出一分声音，只能从口型中依稀猜测。</p>

赵书、赵书、赵书……</p>

堂堂出窍大能，却好像疯了一般。</p>

陆折衣神情冷淡，眉目低垂，望着那出窍修士伤心欲绝的模样，却没有流露出一分同情之意。</p>

反而显得有些厌恶。</p>

黑发剑修唇角微微弯起，颇有挑衅意味，那修士已是陷入哀默之境中，自然不曾注意到陆折衣的表情。</p>

“他已经死了。”</p>

修士漠然。</p>

“你再伤心，却也只能演给我看了。”</p>

修士的身子微微僵住，他抬起头望着陆折衣，那张平凡的面容上，混杂着绝望与悲戚，还有些许……不易被发觉的违和神情。</p>

陆折衣手指轻轻点在耳垂处，神色冷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你想要的东西，应当已经得到了。”</p>

修士背脊弯曲，将脸深深埋在双臂之中肩膀微微抖动。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伤心得不能自控般，最后却是仰头——</p>

大笑出声。</p>

与憨厚稳重的样貌完全不同，此刻修士的面上满是意气风发的嚣张与张扬，他望着陆折衣，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正道修士，看上去年轻生嫩得很，竟比那赵书看得还透彻些。</p>

“那赵书，真是个蠢人。”他摸着耳朵，感受着那灵宝上澎湃的仙气。眼睛半眯，神情中无一分不快:“怎么，替天行道的小道修，杀了赵书，还想杀我？”</p>

“你现在恐怕站起来都困难吧。”</p>

当然不会。</p>

卷宗中只写了赵书一个阴魂，被斩杀的当然也只有他。</p>

陆折衣转身离去，剑鞘底端碰在地上，发出低沉的碰撞声。</p>

他唇角微微翘起，眼中却无一分笑意。</p>

这人，他记下了。</p>

杀人夺宝，可是魔修惯常所为，不算什么异事。</p>

那修士望着陆折衣离去的身影，有些踌躇。放跑一个知道的太多，且拥有着巨大潜力、隐隐与自己为敌的剑修，实在不是什么好事。</p>

只是刚踏出一步，修士又想起了殿外那个连他也看不透修为的黑衣男人，终是选择了谨慎行事，冷笑一声，消失在狼藉宫殿中。</p>

殿宇外，笼罩整座东宫的结界散去，那骇人的余威从殿宇中飘散出来，惊得那些没有神智的阴魂都纷纷散去。</p>

小世子也被这余威一冲，害怕得厉害，形体变得更透明了些，唇齿都在打抖。</p>

“你你你怎么还不去帮你情人，那白衣裳多半、多半要被弄死了！”</p>

诡明的手心暗暗攥紧，神色极不好看，阴郁得让人心惊。</p>

若说先前是担忧巫情会受伤，现在却是担忧他被那般腌臜之事污了眼睛。</p>

选这个卷宗，实在是失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