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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 陈卿容一下子呆住。

她从前做梦都想听谢郎君夸自己一句,却不可得,今日她是来讨债的,却猝不及防听到了这样直白的赞美。

什么美丽、潇洒……一听就是哄人的俗套话,偏偏出自谢澜安之口,就显得无比自然。

安城郡主瞪着对方的眼睛,想从中寻到一丝敷衍的痕迹,结果那双水色漾动的眼眸里全是真诚。

陈卿容气得脸蛋红扑扑的,咬住唇瓣,绣珠鞋往青石板上跺了一下,扭头走了。

鸾铃清响,谢澜安收回视线,又睇出视线。

乌衣巷当然不只住着谢氏一家,有些听到动静的乌衣子弟出了门,零零星星立在自家门阀下。

这些郎君神色各异,其中不乏昔日与谢澜安君子论交的相识。

谢澜安一改对安城郡主的和气,沉声道“在谢家门口拣热闹瞧?不如去看看原家热闹!想与我割袍的,绝交书递来便是,多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想想原六郎下场如何?”

此言一出,四下噤声。

这些人至今也没闹明白,堂堂原氏府公,为何对谢澜安低声下气,甚至恨不得给她跪地舔靴。

本以为谢澜安经过春日宴后会变成过街老鼠,可舆论发酵了几日,她好似没受到半点影响,于是谁都摸不清这个女娘的底了。

被她眼锋扫过的王十一郎心里一个激灵。

昨日,好友让他帮忙想一句重话去刺谢澜安,当时他也正在气头上,就应承了,这会儿被扫到便有些心虚。

可是能怪他么?平日里两家有来有往,他也自问对朋友掏心掏肺,谢澜安存心欺瞒他,就是不对,害得他连日被亲友翻来覆去地追问,其中不乏龌龊的猜测。他王十一行得端坐得正,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不过见面三分情,这会儿气消了,忆及从前的情分,王十一郎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别扭地准备和谢澜安打声招呼,忽见她身后的马车走下一人,与谢澜安并肩。

这人的眼锋虽然连谢澜安一半锐利都不及,却明明白白地扫视两旁这些人,似乎在说莫欺吾友孤身,有我与之同行。

文乐山?

王十一郎认得此人,心中吃惊,一瞬涌出难言的滋味大玄士人最重雅望清名,在这个谁都不敢和谢澜安有所沾染的节骨眼上,凭什么这个小门户出身的家伙,敢坦坦荡荡与谢澜安来往?

是了,正因他无家族所累,所以才做出这副有情有义,高风亮节的嘴脸。

不像他……他不能只顾自己,到底要考虑王家的名声啊。

尽管心里这样想,可文良玉就像一面清泉涤尘的镜子,清楚地照出王十一心底的懦弱与卑劣,压得他抬不起头。

谢澜安和文良玉不再理会旁人,反正离府门没有几步路了,权当散步。允霜跟在后头,当心抱着文郎君送给主子的琴。

快进门时,文良玉低声问“何前恭而后倨?”

谢澜安轻嗤,“自找的。”

·

山伯看见文郎君与女郎一同回府,高兴不已,所谓患难见真情,小主人身边到底还有乐山君这样的真朋友不离不弃。

他笑问道“文郎君还是住在幽篁馆吧?”

文良玉腼腆地点头,对管家伯伯道辛苦。岑山乐呵呵说“那馆阁一直为郎君留着,日日有人扫洒,不辛苦不辛苦。”

跟着又向谢澜安禀告“娘子,今日有几名学子来应征门客,都是乡学子弟,仆察问过,身家清白,只是才学平平。

“还有一位自称‘松隐子’的画师,年在不惑之上,颇有隐士之风,说初六那日在春日宴上见到娘子,什么……忽生灵感,停滞多年的画技瓶颈有松动之兆。他请求再见娘子一面,想为娘子绘一幅肖像。”

“松隐子?”文良玉惊讶,“这位先生我听过,是位隐居山谷的雅人,孤高自恃,偶与海内贤士往来,山水写意画与花鸟工笔无有不精,有个‘画痴’的称号。他竟会甘愿做世家门客?”

“都安排在代舍住下,食馔日用精细些,不可亏待。”谢澜安拇指在触之生温的扇柄上一捻,忽略了松隐子求见的请求。

她千金一诺,愿意重金买骨,是向外界表露她求才若渴的态度,却真没闲功夫附庸风花雪月。

山伯颔首,沉吟少许,有件事女郎不问,他却不敢不回“西院那边……主母禁足幽怀,不思饮食,身上便有些不好,一直吵着要见娘子……”

谢澜安目光安静,说“有恙便请郎中开方抓药,饮食日用供足,小心服侍就是。”

她对待生母的态度,与那些门客无别。

·

文良玉是住进谢府以后才知道,他赶路上京的这两日,谢澜安在金陵做下的事远比信上那三言两语更精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辛夷的死讯很快在京城不胫而走。

“谢家族长之死是自缢?!”

琅琊王氏的书房,王道真立在王翱下首,后背一阵阵发寒“谢家的风水怎么回事,原公因何而跪,谢公因何而死,丧事又为何办得消声无息,连路祭都不设?谢知秋由来长袖善舞,如今竟也偃旗息鼓,由着那个女娘坐镇正堂。”

博山炉中焚着好香,丞相王翱在家穿着宽松的水田道衣,意态闲适。

他瞧了眼儿子,捻须徐徐道“你太急进了,王氏与谢氏世代姻亲,关系匪浅,谢家出了这等事,这时候只该静观其变。你倒暗中授意廷尉,重判谢氏女伤人案。”

须眉半白的南朝丞相老神在在,教导儿子“眼下如何,那小女娘可给了你趁隙之机?你道谢三是不想趁机夺权吗?”

谢知秋的确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这几日被爱妾失踪和未来儿媳退亲两件事搅得寝食不安,一面要与周家斡旋,不愿失去这门势力显赫的亲家;

一面又要暗中打探秋娘娘俩的下落,又要防着不让夫人察觉;

又要提防谢澜安再使阴招,又要支应五叔的后事……几乎心力交瘁。

他倒是想再请族老们出面逼一逼谢澜安,可那些老家伙得知谢辛夷横死后,一个个缩了头,说什么也不肯再掺和本家的事了。

“谢家老小斗不过谢澜安,已有坐视之意,难道我王家也算了?”

王道真岁过中年,并非急躁之人,可这口气,他真是捏着鼻子也咽不下,“俗语说千金买邻,谢澜安一女流之辈,窃称家主,与公伯齐名,教乌衣子弟如何忍得?”

“女流?朝堂上垂帘之人是不是女流,我已忍足此妇多少年?”王翱声色冷沉。

下一刻他又掩色微笑,麈尾轻拍长子肩膀。

“都说谢澜安护短,她是跟谁学的?你忘了,当年她姑母谢晏冬自请与你弟弟和离,是谁二话不劝,上门来递绝婚书的。”

“谢荆州……”王道真想起雄据长江上流的谢逸夏,不禁沉吟。

不错,谢家真正的掌权人还没回来。

他堂堂荆州刺史再护短,会让谢家沦为整个江南的笑柄吗?

王丞相眯起眼眸,悠悠远思那谢家小女娘偏偏选在姑母游山,二叔不在的时机自曝其短,身边连一个护着她的长辈都没有,是破罐破摔,还是破釜焚舟?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

观望观望。

·

有人坐得住,有的人已如火烧眉毛一般。

原六郎的生母本是安南伯爱女,搂着她的可怜幼子,对着原老爷哭天抢地

“天杀的贱人阿物,害我儿破了相,他还不曾议亲,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廷尉不抓她,天上也不下个雷劈死她!夫君却还拖着咱们的六郎去谢府请罪,可怜我儿身上还发着热,你说,这到底为了什么?!”

身长七尺的原六郎在娘亲怀里哭得噎气。

原逊有口难言,命令是老父下的,只勒令他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谢澜安消气,否则原家便有灭顶之灾。

父亲从不虚言声势,这等严重之辞都出来了,他哪敢不照办。

原夫人却不管这许多,“我儿受了这等欺辱,原家若不管不顾,我便回娘家请阿父找姓谢的说理!”

“何必惊动岳人……”原逊劝不住一个气头上的女人,动静传到老祖宗房里,自打谢辛夷死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的原得一甩出一句话。

“想送我归西,只管去。”

房中两夫妇面面相觑,唯有原六郎呜咽得更大声了。

·

“她真的亲自去城西迎接文良玉?”

郗府,郗符隐忍地盯住回话的小厮。

郗尹无奈,“什么跟什么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

他打发了小厮,低声道“符儿啊,如今谢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谢逸夏也算落个治家不严,德不配位的罪名,我欲借机争一争荆州刺史的位置,你看成不成?”

金陵城世家林立,哪位跻身进一流世家,依旧分个三六九等。郗家的地位便是不上不下,郗氏家主为人也中庸。

不过也许正因中庸,朝廷才放心将扬州牧的官位交给郗尹来坐。

只不过这名头听着响亮,扬州的治政实权还是在王丞相手中,手无权柄,什么都是虚的。

庸庸碌碌的人突然有了野心,像破壳的雏鸟突然看见一线光,没来由觉得自己可以大展拳脚。郗符一听正事,恢复了从容风度,摇头道不可。

“父亲请三思。一来小弟如今在陛下身边当差,太后心里已将郗氏划拨到少帝一派,比起两不沾靠的谢家,太后岂能容忍郗家得到荆州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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