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人间有白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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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人间有白头（3）</p>

病房里乱哄哄的一堆人, 进进出出动静不小。季芙蓉走进来，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多人？病人还要不要休息了？”</p>

她先是看着黎冉，最后才看到周启深。两人视线对上, 季芙蓉波澜不惊, 周启深却忽然向前一步, 记性十分好地叫她：“季姐，好久不见。”</p>

季芙蓉还是那副温温淡淡的表情, 浅浅一点头算是回应。但眉眼神色分明写着：我认识你吗？</p>

她说：“没别的事的话，可以离开了, 病人还要做几个检查，男士不方便在场。”</p>

正正当当的理由，拂走了所有人。</p>

黎冉和赵西音对了个暗号手势, “赶紧好起来，我请你吃饭。”</p>

小顺也挥挥手，“西姐, 走了。”</p>

黎冉经过顾和平身边时，特别“无意”地踩了他一脚, 踩得还特别有技术含量, 顾和平整个脚尖儿都疼麻了，“我靠, 你个小红毛心眼儿够小的啊。”</p>

周启深在原地待了两秒, 然后走去床边，她坐着, 他站着, 目光垂落而下，像一张沉重浓密的网。他没说话，只是弯下腰, 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撩去耳后。</p>

赵西音下意识地往后躲，周启深的动作就顿住了。他收回手的时候，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两人没说一句话，周启深离开了医院。</p>

司机被派去机场接人，自己那辆路虎送去保养，早上他是坐顾和平的车来的。这会儿顾和平倒车，边倒边骂：“小西交的什么朋友，力大如牛，是女人么？踩得我脚都不会压油门了！”</p>

周启深只顾抽烟，敞开车窗，半刻钟的功夫，已是第三根。</p>

顾和平也是个细心的，等路上了大道，才问：“你和那个医生认识？你能叫出她名字。不过我看她的反应，似乎不认识你。”</p>

周启深把烟摁灭在烟灰缸，又旋出点烟器，被顾和平空出的右手按住，“行了行了，你熏肺呢，我车昨儿刚洗，窜得全是味儿。”</p>

周启深把烟盒丢去后座，神色平平道：“季芙蓉，季医生，小西姑姑的朋友，我四年前在一次饭局里见过。”</p>

他记忆力从小精准，高中的时候数学尤其好。脑子天生敏锐，不能说过目不忘，但只要他有心，什么都能记住。赵西音是他最大的“有心”，关于她的一切，他都镂骨铭心。</p>

顾和平这就不意外了，“但看季医生那反应，似乎没想起你？”</p>

周启深冷笑一声，“她故意的。”</p>

故意扮陌生，故意对他的攀谈视而不见。</p>

顾和平从后视镜瞥他一眼，调侃道：“莫非你还老少不忌，啧，周哥儿，口味真够重的啊。”</p>

“你瞎说什么胡话？”周启深绷着脸。</p>

顾和平不敢再提这茬，转了话题，“小西姑姑还在美国？”</p>

周启深嗯了声，“在，她公司筹备上市，我听证监那边的消息，就这两个月了。”</p>

“哟，那得回国了。”顾和平笑得言不尽意：“您这又得碰上一尊佛了。”</p>

周启深面色怏怏，表情不自然起来。</p>

顾和平当然知道赵西音的姑姑赵伶夏是个什么路数。生猛得不像个女人，做日化生意，在那个圈子也算人尽皆知。年近五十没有结过婚，过得十分自我，但身边也不缺男人解开心，活脱脱现代版的武则天。</p>

周启深当初结婚为了过她这一关，着实没少吃苦头。赵伶夏在婚礼当天指着他鼻子威胁：“你敢对我赵家姑娘不好，我打断你的腿！”</p>

英姿飒飒，杀气腾腾，周启深天不怕地不怕，还就怕了这位姑姑。</p>

几年后的现在，离了婚，散了家，周启深的腿没断，还在。</p>

赵伶夏说要对她赵家姑娘好。</p>

他对赵西音还不够好吗？</p>

周启深如坠深渊峡谷，心底全是冰层，他也只能做到那样了，他尽力了。</p>

安静了半程，顾和平忽然说：“我觉得吧，这季医生肯定有事瞒着你。”</p>

——</p>

赵西音在季芙蓉这待了一天就回去了，团里负责人给她打了电话，说给她放五天假，这几天就是常规训练，走队形等她归队了再排。这肯定是孟惟悉交待的，他一向说到做到。</p>

赵文春这边也瞒的下来，就说团里加训，所以她昨晚就睡在了那。加之赵教授也得上课，早出晚归的也没起疑。</p>

岑月特可爱，每天都会给她发信息汇报团里的事情，这几天没有新动作，课程安排倒像是在等她归队一样。赵西音握着手机笑，笑着笑着，心思又沉了下来。</p>

第二天下午，她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p>

张一杰这个手机号太有记忆点，四个1的尾数，跟他在制作圈内“一哥”的地位很相符。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客客气气自报家门，然后说：“小赵，你能不能给孟总打个电话？他三天没露面了，不在公司也不在家。”</p>

赵西音听得一头雾水，“嗯？”</p>

张一杰调慢语速，又重复了遍：“孟总人不见了，我找不着他，手头一堆事等着他处理，这是其次。主要是，我怕他出事。”怕赵西音拒绝，张一杰很懂话术的随意扯了句：“从他那天送你去医院后，人就没了影儿。”</p>

张一杰跟她没那么深刻的交情，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也不是菩萨心肠，说什么，怎么说，那都是目的明确的。他管不着小年轻之间的陈年旧情自难忘，也理解不了孟惟悉的为伊消得人憔悴。</p>

赵西音心跟明镜似的，顺着话推了回去，“杰哥，我出院还在家休息呢，谁也没见过，身体没恢复，遵医嘱这两天也不能外出。团里如果要排练了，您千万得告诉我。”</p>

电话那头安静两秒，张一杰笑了下，“没事，你休息。”</p>

赵西音没往多的想，这事过了就过了。上午她又睡了一会，再起来补补这一段时间的训练录影，边看边暂停，抠着自己的动作找不足，精精细细地记在了笔记本上。</p>

临近中午，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p>

赵西音以为是推销的，没接，直接给摁了。过了几分钟，锲而不舍地又拨了过来。</p>

赵西音喝着药，按了免提，也不吱声。就这两三秒，气氛不明所以地变了味。那头终于说话：“你好，小赵，我能不能见你一面？”</p>

这个声音跟某些旧时片段重合，赵西音甚至不用分辨，一下就知道是谁了。</p>

孟惟悉的母亲，颜品兰。</p>

赵西音嘴唇张了张，脑子卡了壳，一个囫囵字都说不出。颜品兰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道：“小赵，见见阿姨好不好？我就在楼下。”</p>

豪车停在这老旧小区里实在扎眼，颜品兰戴着墨镜，时不时往车窗外张望。</p>

赵西音见到她时，脚步停在半道，没再向前一步。颜品兰欣喜下车，见她不说话，气氛便半尴不尬起来。小区熟人多，来来往往的都侧目。赵西音不想惹非议，平声说：“您这边来吧。”</p>

人少的花坛边，颜品兰再也绷不住，焦虑哀求道：“小赵，求你给惟悉打个电话，阿姨不敢奢望你去见他，打个电话，就一个电话行吗？”</p>

赵西音看着她，一动不动。</p>

颜品兰雍容华贵，这么多年似乎不会变老，锦衣华服，端庄典雅，皮肤保养得难见深刻皱纹。只是此情此景，与记忆中那位盛气凌人的妇人形象相却甚远，如今只剩脆弱与哀求，眼底眉梢全是一个母亲对爱子的忧心。</p>

她说了很多，用词温婉，字字低姿态。</p>

“孟惟悉出国之后，在国外状态特别不好，我怕他出事，找人看着他。你知道么……”颜品兰说着说着，眼眶就湿了，“他在美国看了一年心理医生，像变了个人似的阴阴沉沉。他断了家里的联系，他父亲气得要跟他断绝关系，孟家就他一个孩子，他差点就毁了。”</p>

赵西音脚踩实地，却被说得像失了重，意识轻飘飘的，好多话甚至没听清。直到颜品兰忽然来握她的手，“小赵，阿姨为当初的行为跟你道歉，你就当我人老了，脑子没转过弯儿，误了你和惟悉。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谈谈，但你结了婚，阿姨不方便来打扰。现在，现在……”</p>

颜品兰说得言辞恳切，动情动心，“惟悉对你的心意一直没有变，这孩子简直走火入魔。小赵，你就可怜可怜他，能不能……”</p>

赵西音打断：“伯母，您这样说，才是真侮辱了您儿子。”</p>

颜品兰最后那根救命稻草彻底崩断了，眼底的泪就这么淌了出来。赵西音将她的手慢慢拨开，转身要走。</p>

“赵西音。”颜品兰叫她全名，豁出去般的给了最后一句话。</p>

初秋的正午阳光还带着夏日的余热，光晕被梧桐遮挡，只剩细碎光影游离而下。赵西音看晕了神，耳边嗡嗡声环绕，世界好像静了音。</p>

颜品兰离开，缓过这一阵后，赵西音给孟惟悉发短信：“你在哪里？”</p>

——</p>

郊区的一处宅子，依山傍水的生态主题，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楼栋间的间距宽敞，紫竹根密成丛，清俊雅逸地围住宅子，方与圆，天与地，设计之余也讲究风水融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