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最后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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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尽给自己定了个闹钟, 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明明一夜无梦，但是却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多年来的疲惫没有能够一扫而空, 但是起码变轻了许多。</p>

他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深吸一口气，表情逐渐变得理智与冷静。</p>

他知道现在应该去做什么事情。</p>

这一天的上午，徐北尽终于与窄楼中的所有联络人全都联系了一遍，并且核对了他们没能找到的那些人的名单。从操控板这儿可以看到那些人的位置与地点，而联络人们自然忙不迭去寻找。</p>

一整个白天，徐北尽都在忙碌这些事情。</p>

窄楼底层的人们平静地等待着。</p>

窄楼底层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徐北尽操心的地方。这里的任务者和窄楼居民最早知道一切，并且也最早将所有人都找到, 并且告知了他们关于终极噩梦的事情。</p>

这一整天都显得格外的平静和压抑, 他们想知道事情的进展，但是又不敢打扰徐北尽。</p>

徐北尽如此的忙碌。</p>

但是他总有一种微妙的错觉。当他联络不同的人，当他不经意间一个恍神, 瞥见操控板上那些纷繁复杂的窄楼楼层的时候，他就仿佛看到……一簇簇希望的火光，在窄楼中接二连三地点燃与亮起。</p>

他感到某种气氛, 严肃、凝滞、平静而压抑，但是却逐渐在窄楼中弥漫起来。那反而意味着希望。</p>

他们看到了希望。</p>

很多人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徐北尽的存在, 不知道牧嘉实等人的努力，不知道还有林檎这样，成功离开又转瞬被随意送回的任务者。</p>

或许这些人只是沉闷地、埋头在自己的努力之中。他们不问世事、固执而坚定。他们追寻着那一份希望，或许连他们自己都认为, 他们即将失败了，他们不可能获得的。</p>

但是有人拉住他们，然后告诉他们——希望, 近在眼前。</p>

他们马上就可以把这份希望握在手里了。</p>

有的时候，徐北尽找到那些联络人，然后在与对方沟通对话的时候，时常能听见联络人身边传来一些声响。有些是激动的尖叫声，有些是压抑的哭泣声。</p>

他会感到一种久违的、感同身受的动容。</p>

联络人会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没法好好地和他交谈而情不自禁地道歉，可是说着说着又会忍不住哭起来。不少联络人都是一边哭一边去寻找那些任务者，以及那些窄楼居民。</p>

他们的同胞。他们的伙伴。</p>

到最后，平静如徐北尽，都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他被某种特殊的气氛感染到了，他能感受到，这种气氛正弥漫在整座窄楼。</p>

他们同生共死，他们即将披荆斩棘，迈向他们命运中最为重大的转折点。他们的命运曾经波澜不惊、顺顺利利地走完了前面几十年，然后他们人生的小船一下子被巨浪打翻。</p>

此后，他们随波逐流，目睹自己的惨况却无能为力、经历种种绝望却仍旧看不到希望的火光。现在有人为他们点燃了光。</p>

而这也终究是为了自己。</p>

在联络人去联系这些人的时候，联络人总是会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徐北尽的要求：“一定要在终极噩梦之中保持着冷静，一定要守住自我和理智，一定不能迷失在噩梦之中。”</p>

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但是他们都认真地答应了。</p>

很多人蓬头垢面，又或者满身是血。有些人的手臂上满是咬痕，那是他们对自己的折磨与逼迫。</p>

有人爽朗地举了举手，自信地说：“没事，我要是觉得自己就快迷失了，我就咬自己一口。在噩梦中，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很有用。”</p>

联络人连连哽咽，但最终只能默认这人的选择。</p>

终于，在即将入夜的时候，所有的联络人传回了成功的信息。在他们力所能及的那一层，他们都已经找到了所有人，并且告知了那些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p>

……从他们进入窄楼的那一刻起，人类从来没有这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p>

或许其中也有许多的败类、许多的疯子、许多的渣滓，但是在这一刻，好像没有人能够拒绝希望带来的巨大诱惑。</p>

会有人背叛吗？徐北尽忍不住去想这件事情。</p>

他知道或许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这个可能。动摇军心，他想，起码是让他自己动摇了。</p>

可是他同样也知道，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现在已经不得不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他必须要为了全人类考虑。</p>

于是，在沉吟思索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向每一层的联络人发出了一条信息。</p>

他要求他们找到起码一位值得信任的守约人，并且将守约人的身份告知徐北尽。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这一层不能有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这名守约人的身份。</p>

而守约人的用处，就是在所有人按照徐北尽的要求去做那件事情的时候，最后一个去做。守约人必须确保，所有人都听从了徐北尽的要求。</p>

如果有些人违背了自己的承诺，那么，守约人会强制他去执行。</p>

这是一道双保险。</p>

在发出这条消息之后，徐北尽开始寻找更高的楼层中的任务者与窄楼居民。他们的数量并不庞大，大概在一百人左右。</p>

这都是来自五十层往上的人。</p>

五十层已经很高了，可是距离窄楼顶层，还是有十分漫长的距离。他们都是这个游戏中的佼佼者。</p>

徐北尽联络的速度很快，同样是联络人加上守约人的模式。而那些人或许没法来验证徐北尽的说法，但是他们在绝望之中已经度过了足够漫长的时间，所以，他们相信了徐北尽。</p>

每一层的人都不是很多，有些楼层甚至空空如也。</p>

对于这些任务者来说，他们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窄楼居民的问题。毕竟有一些楼层中，仅仅只有那么零星几个任务者与窄楼居民共处。</p>

他们早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现了彼此的问题。</p>

可是，知道真相从来不意味着，能够解决问题。当他们得知终极噩梦即将开启的时候，他们纷纷喜极而泣。隐忍沉默多年，他们终于等到了转机。</p>

徐北尽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去寻找过这些人，恨不得自己从来不了解他们的生活与现状。</p>

但是——与此同时，又仿佛有一种冷酷的、高高在上的意志，迫使徐北尽去做这一切。</p>

徐北尽偶然能听见自己正在自言自语：“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不成功便成仁……”</p>

他在努力说服自己。有时候如果无法说服自己，又或者情绪真的已经控制不住了，他就去与林檎说一会儿话。他能感到，自己身上那种沉重的负担，现在已经不仅仅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了。</p>

很多人不知道真相，不知道最终的结局会走向何方，可是，他们同样也在承担着一切。他们或许也能够猜测到这一次尝试如果不成功的话，后果会是如何的残酷与严厉，但是，他们仍旧答应了。</p>

于是到最后，徐北尽感到自己是在被某种东西推着走。那力度不是很大，轻柔但是坚定，以至于他都分不清，这样漫长的寻找是基于他本人的意志，还仅仅只是因为……所有人都希望他这样做。</p>

……而他终于也将自己说服了。</p>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行动。仿佛命运在某一刻将他们所有人连为一个整体。他们担负着相似的责任，为他们彼此，也为他们自己。</p>

徐北尽最后找到的一个人，也是窄楼中目前所有任务者中，去往的楼层最高的人。</p>

他被困在了窄楼的第六十五层。</p>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的窄楼居民，也没有其他的任务者。</p>

这意味着他彻底被困在了这里。如果有其他的窄楼居民，那么他还可以通过他的噩梦回到下面的楼层。但是这里没有。</p>

没有人跟上他的脚步，所以，他也已经被所有人遗忘。</p>

……一个注定凄惨的英雄。</p>

或许所有任务者都已经遗忘了他，忘记了这个理论上讲是他们中最出色的人。他们不会记得他，也不会知道他曾经的辉煌过去。</p>

世界已经抛弃了……她。</p>

徐北尽无法从操控板上的名字看出她的性别，所以直到看到她本人的那一刻，他才能够将无性别的指代词“他”换成更加合适的“她”。</p>

是个年轻的女人。从表面上来看，她甚至在第六十五层自得其乐，她养起了花，看起了书，一张张珍贵的道具卡被当成了摆件与扑克牌。</p>

她就这样在第六十五层度过了无数个孤寂的夜晚。</p>

她的名字，按照操控板上显示，是“向晨雨”。</p>

“向女士，晚上好。”</p>

当徐北尽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的时候，向晨雨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抬头，左右看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她的目光中随后才迟钝地露出一丝困惑。</p>

徐北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p>

但是向晨雨现在的反应似乎有些慢。徐北尽耐心地等待着她反应过来。</p>

片刻之后，向晨雨慢吞吞地说：“所以，你打算开启，终极噩梦？”</p>

“是的。”徐北尽说，“女士，只等待着你的回复了。”</p>

向晨雨茫然了片刻，随后突然地，她感到自己的脸颊冰凉一片。在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p>

她说：“当然……当然！”</p>

于是，窄楼中的最后一名任务者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p>

其实比起任务者来说，窄楼居民更难寻找和说服。</p>

绝大多数的任务者起码还是清醒的、可以沟通的，但是很多窄楼居民，就如同窄楼底层那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性任务者一样，已经失去了自我与理智。</p>

他们已经完全成为了剧本中的角色，但是并没有疯掉。起码，并没有疯到必须得去灰雾的地步。</p>

他们把自己当成了游戏中的人物，于是那些逃离窄楼之类的理由，就无法搬到他们的面前来说了。因此，联络人们只能提及终极噩梦、NE等等相关的说法，最终才得以说服他们。</p>

到最后究竟是否会听从徐北尽的要求，也是一个未知数。</p>

但是徐北尽也已经尽力了。</p>

在这一天的行动之中，他几乎可以说是看到了世间百态。</p>

从前他只是待在窄楼底层，透过书店的窗户看着外边翻腾的灰雾。他想象着窄楼中人们的生活情况，但是他并没有真正观察到。</p>

窄楼底层和更高层的生态，是完全不一样的，不管是环境还是氛围，都是如此。</p>

在窄楼的更高层，人们显而易见地更加平静、理智，生活的质量也远比底层更加宽裕与轻松。尽管，这种平静的氛围更加应该称之为死寂。</p>

其实有不少人已经意识到，他们可能永远无法离开窄楼了。</p>

像叶澜和她的同伴，愿意为了一线生机，毅然决然来到窄楼底层的，终究还是少数。并且，无论他们怀抱着怎样的希望，当他们决定返回底层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否定了曾经的自己。</p>

……牧嘉实也是如此，虽然他并不是因为窄楼中的种种传言才回到窄楼底层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