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两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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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淑君睁开眼睛的时候, 耳边传来了朗朗读书声。</p>

……是清晨。早读。</p>

她的同学们在她的身边，有些在偷懒，有些在认真, 还有一些偷偷低下头、弯下腰, 小心翼翼地吃着早餐。贺淑君闻到了白煮蛋的味道，那种奇怪的、熟透了的蛋白质的味道。</p>

总有人拿着课本，竖起来，挡住自己的脸, 生怕开小差的时候被老师瞧见。</p>

不过坐在讲台上的老师其实什么都看得见, 只不过他们不会阻止这些小小的走神。</p>

贺淑君听见她右边的女生在大声地念着什么文言文……还是诗？词？这个女生的名字是什么来着？</p>

……贺淑君一时间回不过来神。</p>

她抬起头，看见高三年纪的一系列标语, 绝大部分就是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加油词。</p>

然后她知道了，这是高三开学的第一天。</p>

她回到了地球。</p>

这一瞬间, 一种强烈的恍惚与触动袭击了她的心灵, 她下意识站了起来，摇头晃脑，目光仿佛要在每一名同学的脸上留下深刻的烙印。</p>

她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神情，看到他们莫名其妙的、看好戏一样的表情。</p>

那是鲜活的、活泼的, 来自十七八岁的孩子的情绪。</p>

贺淑君恍然如梦。</p>

“……贺淑君？”讲台上，看早读的老师奇怪地说，“怎么了？”</p>

贺淑君突然又哭又笑, 她大声说：“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我……老师，我……”她咧嘴露出了一个傻笑，“我太开心了。”</p>

她听见有人窃窃私语，怀疑她是不是傻了——怎么会有人因为高三开学而开心？</p>

但是贺淑君真的觉得高兴。</p>

她居然回到了这个时刻，这个正常的、平静的、祥和的地球。她与她的同学们正在头疼即将到来的高考和无穷无尽的周考、月考，他们正期待着一年之后的未来，近在咫尺的未来。</p>

好像□□点钟的太阳。</p>

只是看过去，就能感受到无限的可能，无限的生机与活力。无限的……希望。</p>

贺淑君擦了擦眼泪，坐了下来。她看了看后桌的课本，不管对方奇怪的眼神，自顾自掏出一本语文课本，随手翻到一页，然后大声地念了起来。</p>

不管不顾，不去想她现在在哪里，不去想噩梦、不去想窄楼。就让她，先快乐地、开心地度过这一个早读吧。高三的第一天。她人生的转折点。</p>

一边读，贺淑君的声音就慢慢地变哑。她拼命擦着眼泪，可是到最后，她趴在课桌上，课本就盖在她的头上。她闻见书香味，还有前桌早餐的豆浆味。</p>

然后，她放声大哭。</p>

整间教室都安静了下来，所有学生都莫名其妙，老师更是直接走到了贺淑君的身边，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试探性地询问：“贺淑君？你还好吗？”</p>

贺淑君继续在哭。</p>

她胡乱地说着一些什么，可是老师和学生都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他们只能感受到贺淑君身上的悲伤、狂喜和一种莫名其妙的……绝望？</p>

老师无论如何都无法安抚住贺淑君的情绪。</p>

于是，开学第一天，贺淑君就去了校医务室。</p>

在这里，她终于慢慢停止了哭泣。老师担忧地问她需不需要叫家长过来，或者回家休息一下。</p>

随后，老师看见贺淑君那张少女般稚嫩的面孔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成熟与理智。</p>

贺淑君平静地忖度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我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等一会儿我就回去上课。”</p>

老师还是有些担心。</p>

反倒是刚才情绪崩溃的贺淑君，轻声地说她已经没事了，只是想在医务室休息一会儿。</p>

一旁医务室的老师也说，她会陪着贺淑君，让她在这儿安静休息一会儿就好。</p>

于是，另外一名老师便离开了。</p>

贺淑君侧躺下来，背对着医务室的老师。不久，她装出一副睡着的样子，于是，医务室的老师也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间休息室。</p>

在休息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贺淑君便立刻翻身坐了起来。</p>

她盯着那扇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苦笑起来。</p>

她已经意识到，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天真的高三学生了。她已经是在窄楼中打拼、挣扎了几十年的任务者贺淑君。</p>

在刚才回到高三教室的那一刻，贺淑君的确感到一种久违的、难以抑制的狂喜。</p>

天知道她多么想要回到普通的、正常的人类生活！</p>

情绪崩溃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回到了曾经的地球，以为时间倒流，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甚至于……以为窄楼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p>

……梦。</p>

于是这个字眼儿唤醒了她的一切记忆，她知道了她还是在一个噩梦之中，并且也想起了徐北尽曾经的嘱咐——无论如何，在噩梦中要保持理智与清醒。</p>

但是她还是放纵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p>

她一边哭一边笑，而这种情绪是真实的，的确是她因为回到这一刻，而产生的复杂而激烈的情绪。她几乎哭得背过气儿去。</p>

但是与此同时，在内心深处，她冷静而漠然地审视着自己的行动。她知道——起码是按照窄楼中的所见所闻，推算出了接下来多半会发生的事情。</p>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所以，马上，不久之后，家长、老师、学生、校方、教育部等等，就都要疯了。她不能让自己陷进那种混乱的、封闭的局面。</p>

所以她知道，她得尽快离开这间教室。她不能与其他人待在一起，巨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她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p>

没有人知道，在终极噩梦中死亡，会造成什么后果。</p>

所以，在这种冰冷的谋算之下，她放纵自己的情绪与眼泪，让早读老师迫不得已将她带来了医务室。</p>

那名老师提出让她回家，确实有那么一刻让贺淑君心动了。此外，更加令她心动的是，她说不定还能看见仍旧正常的，她的爸爸妈妈。</p>

但是随后贺淑君就狠下了心。</p>

她不知道这个终极噩梦是否就真的复刻了她的人生。如果在噩梦中，她的“父母”是疯狂的呢？那么她回到他们的身边，不就正中下怀，又会被重新送回学校吗？</p>

况且，那是……假的。并不是她真正的父母。她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刻，用那种虚假的温情来麻木自己的心灵。</p>

他们是在一个可怕的、属于全人类的，终极噩梦之中。</p>

贺淑君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擦了擦眼眶中不断涌出的泪水。</p>

她开始思考一些别的事情。</p>

这个终极噩梦，是属于全人类的。而她进入噩梦之后的这个时间点，也让她猝然意识到，这个噩梦的内容是什么——末日。是他们所经历过的末日。</p>

但是按照现实的情况来分析，地球上的末日持续了一年之久，并且随后还有窄楼等等的出现。他们不可能在噩梦中度过这么漫长的时光，所以，一定会有变故出现。</p>

……又或者，在这个噩梦中，时间是跳跃的？仅仅只是重现了一部分重要的转折点？</p>

但是，他们这些人进入噩梦之后，又是什么身份呢？真的只是回归了自己曾经在地球上的身份吗？</p>

想到这里，贺淑君不由得有些许的后悔。她想，在窄楼的时候，应该和同伴们多多交换当初自己在地球上的信息的。</p>

谁知道终极噩梦竟然是这样的呢？</p>

如果早知道，那他们或许能在终极噩梦中尽快地找到彼此，汇合并且交换信息。</p>

但是……</p>

贺淑君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对这个噩梦的结局，根本没有任何的头绪。如果是对人类末日的重演，那么他们最终会进入窄楼吗？</p>

这样的结局和走向，他们要怎么做，才能解决这个噩梦？</p>

贺淑君不由自主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握了握拳头，让自己的思绪转回来，先不要去想那些事情。</p>

她想，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p>

第一是回到教室去，顺其自然、静观其变，看看这个噩梦最终会展现给她什么。或许就是她遗失的那段记忆，那段模糊的高三生活的重现。</p>

第二是偷偷离开学校，去学校之外寻找线索。如果这是一个场景十分巨大的噩梦，那么说不定她就能够在场景中找到其他的任务者或者窄楼居民。</p>

贺淑君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还是选择第二条路。</p>

而她自己也知道，之所以选择第二条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到那间曾经的教室。她有一种感觉，她觉得她会忍不住留在那儿，不想离开。</p>

那是……那是她怀念了很多年的地点。是她曾经生活了很久很久的地方，她的朋友在那儿，她的课本在那儿。她曾经的生命的重心在那儿。</p>

所以她不敢回去。</p>

她无声地默念着：“你要在噩梦中，保持理智，保持清醒，保持自我。不要怀念那些已经逝去的东西。”</p>

她呆了片刻，心想，是的，那是已经逝去的时光了。永远、永远都无法回来。</p>

她怀念的、她魂牵梦萦的、她记忆犹新的……</p>

她的高三生涯。</p>

贺淑君面无表情地从休息室的小床上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她通过休息室的窗户离开了医务室。</p>

她将她的校服外套藏在了休息室的柜子里。</p>

她的学校没有强硬要求学生穿校服，对于高三学生就更加宽松了。但是开学第一天，总是要显得整齐一些，所以大多数学生都在自己的衣服外面套了一件校服外套。</p>

不过现在贺淑君打算离开学校，自然不能穿着校服出去。</p>

好在今天天气很好，太阳明媚，不穿外套也不算冷。</p>

当校医进到休息室，发现休息室里已经没人的时候，估计会以为贺淑君已经回教室去了。而教室那边，因为贺淑君也没说自己什么时候回去，估计老师们也不会特别在意。</p>

忙碌的高三生活会让他们忽略这些小细节，专注于教学。</p>

因此，等到有人发现贺淑君的失踪，估计得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的朋友或许会来找她吃饭，然后发现她不在。</p>

但是等到那个时候，贺淑君早就已经不见踪影了。</p>

她在心中冷静地分析着一切，一边轻盈地从窗口跳下来。早读的时间，校园里几乎没几个人。现在才刚刚过七点钟。</p>

贺淑君松开了马尾辫的皮筋，理了理头发，让自己显得更加成熟一些，又稍微改变了一下神态。</p>

这对于她来说很轻松，毕竟是在窄楼的噩梦中浸淫已久，她自己也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稚嫩的学生了。</p>

她盯着玻璃上显露出来的，自己的人影，满意地点了点头。</p>

不久之后，贺淑君若无其事地向学校的门卫点了点头，离开了学校。</p>

门卫或许以为她是家长，或许以为她是老师，或许以为她是来办事的外来人员。但是，门卫不会认为她是逃课的学生。</p>

终于离开了学校，贺淑君也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她回过头去看着自己曾经的母校，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她甚至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推着她、拉着她，让她回去。</p>

但是她最终摇了摇头。</p>

然后她语气轻快地自言自语：“好吧，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学校之外会有什么惊喜呢……”</p>

她走了两步，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