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百年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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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奶奶说小姑特意交代过了，这架钢琴是你小姑父的宝贝，不能碰的，爸爸妈妈答应了，就得做到，再说了，钢琴小孩子不能碰的，娇贵的狠，容易坏！”</p>

霍青莲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大女儿，此时，已经躬身将鞋套给大女儿套上。</p>

“谁说小孩子不能碰了？”齐思的声音大了起来：“上次，周轩宇过12岁生日，把我们全班都请到家里去了，他妹妹才八岁，还用钢琴给哥哥弹了生日歌！”</p>

“那是人家周轩宇，要怪就怪你不会投胎，当了我齐爱华的女儿，咱们现在住在你小姑家，已经够麻烦人家的了，你知道这架钢琴多少钱吗，万一弄坏了，我怎么给妹夫交代？”</p>

齐爱华的声音从隔壁厨房里传了出来，齐思便再不敢说话，可是心里有气，只三两下便登开了妈妈套在脚上的鞋套，拉着齐妙，便去楼下小公园玩了。</p>

“你们去哪？回来乖乖把鞋套给我穿上！”围着围裙的齐爱华冲出了厨房，朝着已经走到门口的两个女儿喊道。</p>

“我们去楼下小公园玩还不行吗，还要穿鞋套吗？”</p>

一听大姐姐说要去楼下小公园玩，咿咿呀呀的齐想便也追了出来：“玩，玩，公园玩！”</p>

只可惜，她还没走到门口，便被霍青莲抱了回来，连忙关上房门，安慰道：“齐想在家玩，我们在这里也能看到小公园，看见姐姐！”</p>

霍青莲安慰着双眼泛红的小女孩，将她抱到了落地窗窗口，擦得一尘不染的窗户，正对着楼下的小公园。此时路灯已经亮了，小公园里的秋千、跷跷板、滑梯看得清清楚楚，几个孩子，正在父母的陪同下，说说笑笑地追逐着。</p>

“玩……去玩……”</p>

齐想朝着玻璃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没人知道，那一刻，身为母亲的霍青莲到底有多心酸，她也想带着孩子道楼下玩一会，哪怕就一会儿，可是，又怕别人看见齐想的样子后，流言蜚语四起。</p>

眼下，两个女儿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小公园，看见两个姐姐，齐想便更加激动起来，叫喊声也比原来大了许多。</p>

“好了好了齐想，爸爸抱！”</p>

此时，洗完碗收拾好厨房的齐爱华走了过来，平常，只要不是太忙，他都会帮老婆干家务的，他知道因为老三的事情，这个家亏欠霍青莲太多太多。</p>

“明天，爸爸买个娃娃给齐想好不好！”</p>

“不好……玩……出去！”</p>

齐想的目光始终盯着楼下的两个姐姐，孩子太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齐爱华只得把她往上一托，骑在了自己脖子上，在屋子里轻轻跑动着：“爸爸带齐想骑马，驾，爸爸是大马……”</p>

终于，齐想还是被他哄笑了。</p>

……</p>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的日子。这一天，孩子们放假在家熬夜看回归仪式。青梧三矿虽然没有放假，却每人发了一面小国旗，特意交代，下班时，要插在自行车上。因为以前接孩子，总给跟别人换白班的齐爱华，这次主动跟同事换了夜班。晚上十一点半下夜班，浑身黑黢黢的齐爱华，因为惦记着要看回归仪式，一出采矿区，澡也没来得及冲，便到更衣室柜子里拿了小国旗，带着头顶，向着三矿广场的大屏幕附近跑去。果不其然，等他一口气跑到广场时，大屏幕下面已经人头攒动。很多刚刚坐着猴车钻出矿井的旷工，脸上全是煤粉，只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一双大眼睛。他们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却在0点0分，异口同声地唱完国歌，交接仪式完成，矿里的烟花破空炸响后，拧亮了头灯，欢呼雀跃着，拥抱在了一起。</p>

一百年，一瞬间。</p>

齐爱华也不例外，在看到香港区旗和五星红旗，在大屏幕的冉冉升起那一刻，他手握头灯，将灯光在天空中和其他光柱交织在一起，然后，将黄色的安全帽高高地丢了起来，和身边的某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像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那样，蹦啊跳啊。</p>

也不知跳了多久。</p>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了起来：“齐爱华？你不是上白班吗？”</p>

听到那个声音，齐爱华下意识地放开了双手，定睛看时，刚才跟他紧紧拥抱在一起的那人，可不正是曹东方？</p>

“什么白班夜班，下了井，都是两眼一抹黑。你是矿长？你说了算？”</p>

齐爱华冷冷地呛着声，此时，已经触电般放手，随便在地上捡起一个安全帽，快速地向着更衣室走去。</p>

“嘁，神经！”</p>

望着齐爱华的背影，曹东方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p>

不知为何，那天，把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干净净的齐爱华，骑车往十几公里以外的君安小区赶时，居然不自觉的吹起了口哨。曲子，正是那首当下十分流行的——</p>

小河弯弯向南流</p>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p>

东方之珠我的爱人</p>

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p>

月儿弯弯的海港</p>

夜色深深灯火闪亮</p>

东方之珠整夜未眠</p>

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p>

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p>

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p>

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p>

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p>

船儿弯弯入海港</p>

回头望望沧海茫茫</p>

东方之珠拥抱着我</p>

让我温暖你那沧凉的胸膛</p>

……</p>

被大男人曹东方来了个熊抱，他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的好。</p>

不远处高楼林立，影影重重的城市里，不时有烟花从某个角落破空而起，在黑蓝色的天空中肆意绽放着。有那么一刻，骑车吹着深夜凉风的齐爱华，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三个女儿，一个贤惠的妻子，夫复何求？至于百年以后，有没有人还姓他这个“齐”，他已是两腿一蹬，管不了那么许多喽！</p>

……</p>

1997年初秋，曹义顺利到五中报了道。曹东方给曹义买了一辆崭新的小轮自行车，亲手推车送儿子上学，把儿子安排妥当之后，从五中出来，他还特意迂回道了齐爱华所在的君安小区看了一眼，可惜，被门口的保安直接轰了出来。</p>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就算住进皇宫里，他齐爱华也是个土老帽。等老子以后有钱了，也给我家三个儿子在城里买房子！”</p>

曹东方嘟囔着，在路边，坐上了开往三矿的公交车。</p>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波澜不惊地过着，因为没有了邻居们背后说闲话，齐爱华的心情也慢慢变好起来，上个月，还因为产能突出，领了200块奖金。只不过，他还是会在自己歇班，到学校接孩子的时候，提前去半个小时，绕道，去青梧村看一眼。虽然，如今已经住到了城里，但他的根始终还在那个经常梦到的小镇。</p>

虽然，齐爱华跟曹东方表现出了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可是跟曹东方一样，齐爱华还是悄悄地留意着曹家几个孩子的消息。</p>

上一次，他从五中门口经过时，还在贴在学校门口的光荣榜上看到了曹义的名字。曹义在初一年级的第一次摸底考试中，居然考进了年级前一百名。这件事情让齐爱华产生了不小的危机感，五中啊，能在五中考进前一百名的学生，将来必定能考上重点高中，前途可谓不可限量。</p>

于是，当天下午，他便在饭桌上将这件事情给两个女儿说了，提醒两个女儿，不要被曹义落下。</p>

“那有什么啊，前两天，学校举行秋季运动会，曹智哥哥还跑了第一呢，据说也被五中的体育老师看上了，以后要破格录取进五中短跑队呢！”</p>

齐妙一听爸爸夸曹义，难免为曹智打抱不平。</p>

“什么？曹智也能上五中？他语文不是从来没及格过吗？”</p>

“哎呀，爸，是破格，特招生！特招生包括体育，美术，哦对了，还有音乐。这些科目，高考的时候都有大学对口招生的。能加分。”</p>

齐思吃了一口米饭，跟爸爸解释着。</p>

这一下，齐爱华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去年，跟曹家闹僵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现在，曹家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了，而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还普通得不像话。想起大女儿在班上还算不错的成绩，齐爱华顿了一下，随后问道：“齐思，明年，你有把握能进五中吗？五中每年不都到各个小学掐尖吗？”</p>

齐思没有信心，只能违心地点了点头道：“应该差不多吧？”</p>

“嗯。”齐爱华叹了口气，可是齐思却又继续道：“不过，就算能进五中，按我的成绩，以后也不一定能跟上趟，我们班主任说了，五中的生源很好的。”</p>

“那曹义为什么能考年级前一百？”齐爱华听不惯女儿自暴自弃的话，瞪大了眼睛。</p>

“曹义成绩本来就好啊，他平常特别用功，在青小的时候都是年级前五！”</p>

“唔~~~”齐爱华沉吟着。</p>

“如果我能像曹智那样跑得快就好了，特长中考加分很多的，重点高中也都有特长班。”</p>

“那咱们也特长！！！”齐思的话提醒了齐爱华，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们俩，有什么兴趣爱好，就跟我说，爸爸培养！！”</p>

“我……”</p>

齐思欲言又止，眼睛不时往身后姑父那架钢琴上瞄着。</p>

“我是说美术，或……或者体育！”</p>

齐爱华明白大女儿的心思，只得又出尔反尔。齐思心里腹诽着，却不敢说什么，只得闷头吃饭，再也不提什么兴趣爱好的事情。</p>

“哎呀，行了行了，女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就行了，求那么多有的没的，不现实！”</p>

见丈夫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抱着老三的霍青莲赶忙往丈夫碗里夹了菜，安慰道。</p>

“啪！”</p>

谁知齐爱华却把手中的筷子猛地往桌子上一摔：“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普普通通了，那是别人家的女儿，我的女儿个个都要出色，个个都要比他曹东方家的强。”说话间，不等霍青莲反应过来，他又将头转向了低头扒饭的齐思：“你不是想学钢琴吗？爸爸答应你，只要你能考进五中，爸爸就给你姑姑打电话，把钢琴给你用！”</p>

“真的？”齐思一下子兴奋起来。</p>

“当然是真的。”</p>

“哦，姐姐能弹姑父的钢琴喽，我们能弹钢琴喽！”</p>

一听姐姐可以碰那架宝贝钢琴了，齐妙仿佛比齐思还高兴，拍着手大叫起来。见小姐姐拍手，刚会说话的齐想，也咯咯笑着，手舞足蹈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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