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知他风雨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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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甲的边缘有倒刺，夏听南轻轻地扯着，在某个瞬间感到不耐烦，直愣愣地把倒刺整个撕了下来，血珠渗了出来。</p>

“嘶——”十指连心，她倒吸一口凉气，心一阵阵地抽痛，然后又整个人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发呆，头有些发晕。</p>

薛凯和谷亮对视一眼。</p>

谷亮有点看不下去，说：“小美女，你别太担心。”</p>

夏听南奇怪地看他：“怎么能不担心？”</p>

那是一个陪伴了她走过这么多年的人，如今她亲眼看见他被捅，流血不止，然后推进手术室，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她都难以接受。</p>

“送进去及时，而且医生说没有伤到腹腔的脏器，徐秉然肯定没事的。”薛凯勉强地笑了一下，“就是又要多一道疤的事情，身上这么多疤，也不差这一道。”</p>

夏听南怔了怔，觉得这话有点奇怪，问道：“还有什么疤吗？”</p>

薛凯迟疑了一下，他不确定夏听南和徐秉然是什么关系，也没把夏听南和徐秉然口中的那个妹妹对应上，不敢多说。但谷亮清楚得很，徐秉然早就情根深种，否则这段时间魂不守舍为哪般。</p>

徐秉然有时候也高傲，明明可以卖个惨，但他偏不，非要守着自己那么点自尊心。</p>

谷亮身为一个快四十岁的老男人，实在是看不过去现在小年轻扭扭捏捏的这一套，决定好好助攻一下，他故意一脸惊讶地问：“你不知道吗？他背上有疤。”</p>

夏听南更迷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屁股上有个胎记。”</p>

薛凯和谷亮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p>

夏听南马上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p>

谷亮意味深长地说：“我以为他什么都跟你说过，毕竟他这么喜欢你。”</p>

夏听南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合适，勉强笑了一下。</p>

“所以你都没有想过吗，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到这个位置？”</p>

她迟疑地问道：“为什么？”她是真的没有想过，默认是徐秉然太优秀的原因。</p>

谷亮哼笑，比画了一下：“一等功。”</p>

夏听南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p>

一等功是什么概念，那就是非死即伤，那徐秉然的一等功是哪里来的？</p>

夏听南的心跳得更快，想起徐秉然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两人冷战。</p>

她试探地问：“什么时候的事？”</p>

薛凯随口说：“就两三年前吧，当时我是他同事，这事我最清楚，我和你讲吧。”</p>

接下来，夏听南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p>

当年徐秉然还在特警队，因为和薛凯是老乡，两人关系不错，平常不是在体能训练打军体拳，就是下派到派出所跟着派出所的民警去抓人，每天都有得忙。</p>

薛凯还记得那是夏天的一个周五，两个人下班后去路边摊吃了个烧烤，旁边的公园正好有活动，人流量很大。</p>

薛凯有点累，问徐秉然回不回宿舍，徐秉然说自己迟点回去。</p>

那几天，徐秉然正因为夏听南和他冷战的事情而心情烦闷，他在附近的巷子里走了走，反复地拨打夏听南的电话，但没人接。</p>

徐秉然又在附近逛了逛，刚准备回去，却撞见一处民房因电力线路老化而引起火灾。</p>

火来势汹汹，转眼就开始向四处弥漫，红光冲天，男女老少不断从房里跑出来，虽然看起来很狼狈，但至少没有人受伤。</p>

楼下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p>

徐秉然看到红光的瞬间就报了警，通知消防员尽快赶来，电话那一头说三分钟前消防员已经出警。</p>

已经没有人再往外跑，向上看去也没有求救的人，只有燃烧的声音在响个不停，热浪滚滚而来。</p>

大概是有活动，所以道路比较拥堵，消防车还没到，徐秉然没看到消防员过来，心里还有一些不放心，于是一直等在原地。</p>

这时，一名跛着脚的老妇人一脸焦急崩溃地往火海里走。</p>

徐秉然吓了一跳，立刻拉住她：“您不能进去。”</p>

“不行啊！我还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在里面，怎么办？”她说着眼泪就往下掉，泪水嵌进脸上的皱纹里，她用力挣脱他的手，不管不顾的模样。</p>

徐秉然的表情变得冷峻，和她确认道：“您是说里面还有人？”</p>

“对啊！救救我的孩子吧！”她无语伦次，“他们才多大，他们还在里面啊！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出门的，我才出门多久啊，怎么就起火了？怎么办哪！”</p>

“您先冷静，先告诉我在几层，是还有两个孩子吗？”徐秉然再一次朝她确认，并且四下环顾看看有没有两个小孩跑出来。</p>

“对对！两个孩子！顶楼！在顶楼左边那间。”老妇人的眼里重燃希望，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嗓音有愧疚有痛苦，“求求你了，救救他们吧，这、这是钥匙，救救他们！他们还这么小！我只有他们两个了！”</p>

火势没有减小的样子，顾不得确认妇人说的情况是否属实，徐秉然接过钥匙，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冲了上去，就算消防队马上就要来了，但万一呢？万一两个孩子真的还没有出来，万一迟一秒，两个孩子就要受到烈火的伤害。</p>

民房和他家一样没有电梯，他只能迈着长腿往上飞奔，只希望妇人口中的孩子还完好无损，还能清醒地等着他的救援。</p>

火场炎热，四周都泛起热浪，徐秉然捂着口鼻，出了一身汗，有热出来的汗，也有冷汗，心脏跳得很快。</p>

上楼不过两分钟就到了楼顶，钥匙根本没用上，因为这里的门墙都十分简陋。徐秉然一脚踹开最左边的房子门，当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小孩时，他心里陡然一松，万分庆幸自己上来了。</p>

大一点的小孩已经被烟呛晕，一脸死灰地倒在床上，而小一点的那个好像只有两三岁，一直在哭，声音嘶哑，伴随着痛苦的咳嗽。</p>

远处隐约响起消防车的声音，但听起来还有一些距离。徐秉然环顾四周，古老的民房，连墙都被烧得往下掉碎石，由于屋顶为老式瓦片木梁，天花板甚至出现了诡异的裂缝和凹陷，像是马上就要坍塌，大门已经被火烧得变形。</p>

他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抱起一个扛起一个，低着头呼吸急促地向外走去，但这样的重量饶是他也难以承受，他走得有些艰难。</p>

意外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就像徐秉然当年意料不到父亲会因为救人而去世，他也意料不到自己今天的救援行为到底会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p>

当整个屋顶向下塌，头顶的梁柱带着火向他们无情砸来的时候，徐秉然只来得及把小一点的孩子护进怀里。</p>

疼痛只蔓延了一瞬间，隐隐有焦味袭来，那一刻，徐秉然疼得什么都没能想起来，连夏听南都没能想起来，就陷入了一片黑暗。</p>

好像这个世界的光都熄灭了。</p>

薛凯在宿舍刚洗完澡就接到了大队长的电话，让他马上赶去医院，说徐秉然出事了。</p>

徐秉然全身超过百分之三十的面积被烧伤，大部分在背部，且大部分为深二度和三度的烧伤，右肩胛骨粉碎性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已经休克，入院的时候就下了病危通知书。</p>

薛凯的头脑一片混乱，分明半个小时前还在和他吃夜宵的同伴，怎么转眼就进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p>

“你不知道，当时他的伤口有多夸张，整个背全部发黑，皮肤都皲裂了。”薛凯想起当时瞥见的画面还是一阵头皮发麻。</p>

夏听南哑然，好像在听一个陌生的故事，但短短一句话，却让她心脏抽痛，她强忍着不失态。</p>

“烧伤的面积太大，而且还有骨折，后背简直是一片狼藉，我们去看望的人，没有一个看得下去，实在是太严重。徐秉然身上全是烧伤后的瘢痕，过了大半年都没办法完全正常活动，每天过得跟个废物一样。”薛凯扯了扯嘴角，开着辛酸的玩笑。</p>

“为什么我都没看到疤？”她最多只注意到徐秉然手臂上有点疤，但徐秉然说那是过敏留下的疤，她真信了。</p>

薛凯听她说没看到，有点义愤填膺道：“没看到，那是因为植皮了！”</p>

当时烧伤的地方除了后背，手臂甚至脸部附近也有一些，但这些地方恢复得还算好，到现在也不是很明显，只有背部皮肤细胞组织都坏死，必须进行植皮手术，还有右肩胛骨也放了钢板钢钉。</p>

“仔细看的话其实每块的连接处都有疤痕，还有放了钢板的地方也有明显的疤。”薛凯说，“他还算精致，听同事说涂点药可以祛疤，拆线之后天天涂，也不知道精致给谁看，连对象都没有。</p>

“还有右手也留下了一些后遗症，要不然这回哪能连个人都拉不住。</p>

“真可惜，他以前多喜欢射击，聊到这方面一套一套的，话都比平时多，现在也……”</p>

谷亮咬着没点燃的烟，继续说：“咱们徐队真的是福大命大，能走到现在全凭他自己。”</p>

“不过可惜，当时大一点的那个孩子没救回来。”</p>

“唉……”</p>

薛凯和谷亮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像是故意放松气氛。</p>

夏听南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头却更晕，更想吐。</p>

各种细节闪现在脑海中，逐渐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p>

夏听南去卫生间吐了一回，但吐不出东西，卫生间的光白晃晃的，照得她更加憔悴，她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然后抽纸巾擦手。</p>

薄薄的纸巾屑黏在手上，她耐心地剥着。</p>

往外走去时，她撞见走廊上有个瘦高个的男人正在打电话，她也没在意，刚想从他旁边走过去，却听到那个男人朝电话那边说了这么一句：“刚要不是我动作快上去把人压着，就要出人命了……是啊，我厉害吧？”</p>

她放慢脚步，又听到男人用十分不屑的语气说：“对，有个人被捅了，那人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跟个小白脸似的，连个刀都握不牢，活该被捅。”</p>

夏听南定在原地，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向他：“喂，八婆。”</p>

男人忽然停住对话看向她：“你谁啊？你叫谁八婆呢？”</p>

“叫的就是你。”</p>

“你这人怎么无缘无故骂人，真是脑子有病。我不打女人，赶紧给我滚！”男人怒气冲冲，说完他又朝电话那边说，“没事，对，我这边遇到一个神经病，今天的奇葩事真多。”</p>

夏听南冷笑，放大音量说：“哟，真厉害，出事的时候也没看到你往前冲啊，成什么样，站在旁边看热闹，完事了还管人家叫小白脸，你脸可真大。”</p>

“你、你说什么呢！”男人脸色铁青，又朝电话那头说，“迟点和你说，我这边有点事。”</p>

他挂了电话，怒视夏听南：“你有病？”</p>

夏听南气得冒火：“你才有病，你有本事再把之前的话说一遍，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乱说，我告诉你，这是诽谤，那边的民警随便过来一个就可以把你带走。”</p>

男人轻蔑地笑：“哦。”</p>

夏听南被这一声“哦”气得心梗，她深呼吸，冷静一点下来，然后说：“你知道为什么这里这么多警察吗？”</p>

“这里出事了，警察不来谁来？”</p>

她微笑着继续问：“那你知道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是谁吗？”</p>

“管他是谁，我看你人长得挺好，就是脑子不太好，早点治治。”男人懒得理她，打算直接走人。</p>

夏听南用力拉住他，忽然大喊：“谷亮！”</p>

手术室门口的薛凯和谷亮转头看过来，快步走向他们。</p>

夏听南指着那个男人说：“他刚刚诽谤徐秉然，查他通话记录应该都能查出来。”</p>

男人一蒙。</p>

谷亮和薛凯闻言幽幽地看向男人，缓缓地露出温柔的笑，两人一左一右搭上了男人的肩，用最轻柔和善的语气问道：“你好同志，请问你刚刚说了我们大队长什么？”</p>

男人彻底蒙了。</p>

看着男人一脸绝望地被谷亮和薛凯带走，夏听南心情稍稍愉悦了一些。</p>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掏了掏口袋。</p>

徐秉然的手机还在她这里，沾上的一点血迹已经被她擦干净，她慢慢划开屏幕，不抱希望地随手输了个密码，解锁了……</p>

夏听南愣了一下，这密码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改过，就算徐秉然当年说要改密码不让她再碰他的手机，其实后来也没有改过，十分口是心非。</p>

打开了手机她也没什么想看的，也不知道徐秉然手机里有没有什么她不能看的隐私或者机密，于是漫无目的地滑了滑，打算重新锁上。</p>

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夏听南脑中忽然闪过刚重遇的时候她想加他微信，他有些奇怪的犹豫磨蹭的画面。</p>

她沉默地点进他的微信，上下滑动，犹豫了一下，点进设置，然后点进了切换账号。</p>

夏听南愣住了。</p>

在徐秉然的账号下面，有另一个微信账号，头像是一朵玫瑰。</p>

实际上，夏听南不喜欢玫瑰花，因为觉得玫瑰很俗，但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曾经喜欢过，很喜欢，只是因为徐秉然房间里的书架上的一本故事书。</p>

她那时候才刚上小学，不爱看字也看不懂字，但不影响她看插图。插图里的小王子和一朵玫瑰在一起的画面十分美好，她没搞清楚这个故事讲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别人有的她也要有，所以她自诩为小王子，成天找徐秉然玩角色扮演游戏，喊他“小玫瑰”。</p>

徐秉然十分抗拒她这么叫，觉得娘里娘气的，当即黑了脸，况且他哪里像玫瑰，说他是尽心竭力照顾玫瑰的那个王子还差不多。</p>

他被烦得受不了，于是无情地告诉她，小王子并没有珍惜玫瑰，两人只是在互相错过，小王子去了地球，有了成千上万的玫瑰，而原来那朵小玫瑰在星球上孤独生长。</p>

夏听南大受打击，掉了不少眼泪，对徐秉然生了气，很长一段时间没去找他。</p>

徐秉然乐得清静。</p>

直到长大后听别人提起这个故事，夏听南才知道，原来玫瑰口是心非，而小王子直到离开他的星球到达地球，见到成千上万朵玫瑰花，才发现自己喜欢的只是自己浇灌出来的、独一无二的那一朵小玫瑰。</p>

夏听南的大拇指落在玫瑰头像上，按了一下，账号自动登录，然后看到整个屏幕里只有一个对话框，那是和她的，从头到尾只有一段对话，时间在三年前，显示是她发给这个账号的。</p>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p>

上了大学后，夏听南微信里的好友直线上升，男的女的学姐学长学弟学妹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加了好友，诸如带早餐、代课、点名、借书……</p>

她养成了来者不拒的臭毛病，有人加她，就同意了再说，她的朋友圈也因此从牧场变成了草原，大多数都是对话了两句就被搁置的陌生人。</p>

夏听南没有删好友的习惯，也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加了徐秉然这个账号，账号里的朋友圈有一些零碎的图片记录，她发现原来去年他还去过她曾经所在的城市，到过她公司楼下。里面还有一些仅自己可见的文字记录，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几年，看起来不像是徐秉然的口吻，有点莫名的幼稚，又有点让人心里发酸。</p>